一时间,两人间的空间被急促的咳嗽、喘息填满,小榕树手里的匕首兀自在发着抖。好一会儿,喘息平定下来,柳生脚下冬鸭子一样拨拉踩水,面上却恢复了一派淡定,尽管他的脸似猪头一样又肿又白,却悠然地搁在小榕树的一侧肩上,闲闲地道:“都说小榕树的心又狠又横,我要不行了,你会斩了我的手独自逃生吗?”
小榕树冷笑,回手就把海水投毒般浇在柳生流血的肩头上,刺痛成功地打破了柳生的淡定悠然,也让他笑得一贯的邪佞开心:“你要不行了,你以为我会对谁提起你?谁会问起你?谁证明你存在过?老子压根就没见过你!”
闻言,柳生苦笑,这些话一如既往地刺心,可跟他小榕树在一起,你就得有强健的抗击打心脏。受的打击多了,再敏感的人也就变麻木了……他心中难受的强烈悲哀已不着痕迹地转化为一种几乎算是柔和的忧郁。
柳生笑罢,只是又似倦怠又似羡慕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作为回应。
小榕树顿时大怒,手中的匕首毫不做作地往柳生的脸上挥去,柳生看得真切,大惊着闪开,匕首擦着右脸颊划过,脸上顿时辣丝丝的,一道血线划下,柳生惊多过怒,喝道:“你干什么?”
即使神经麻木了,他也总比旁人顾惜脸面些。
小榕树冷笑:“我是老大,我的弟兄都还活着,没有人认孬,一心最小,兆学疚最无能,伏翼最胆小,我不在他们身边,可我有教过他们蟑螂一样求生,他们会做到小强。你呢?惩处逆境时软弱的人以振士气是老大的天职!放心,该断你的爪子的时候我决不会手软,可在那之前……我会先尽职地把你的大米脸划成马蜂窝,然后穿山甲、背花、透心凉、最后才是人棍。”
小榕树保持着那个阴冷邪佞的笑容,每说一个部位,眼睛也同时瞄向柳生身上相应的地方,手里的匕首寒光闪闪,柳生不觉遍体生寒——只有小榕树能把残忍血腥的大实话说得如同救赎一样理直气壮,是的,而且,做也一样,他不会心软,也不会手软。
柳生苦笑,不知算不算是抱怨地认命:“总之,是要死在你手里,才算是正确的。”
小榕树冷哼:“反正要是没有我,你早懦弱得自杀了。”
柳生就笑,道:“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我已经无懈可击了。”
趁小榕树短短迷惑的瞬间,柳生一个简单直接的托腕拆白,把匕首夺了过来,小榕树大怒,没想到自己无往不利的震慑力竟然在这关头受到了挑战,待要反击,却又停住,疑惑地跟随柳生的视线——灯光!又见灯光!
灯光、水花的轰鸣、汽笛,虽然缓慢遥远得让人爆炸,但船的轮廓已经渐行渐近。
他们的目光急激交流着,每个人的脑中已经飞速运转了不下一百个念头。这是个天纵的、稍纵即逝的生机,可他们都是从无数生死边缘打滚回来的人,谁也不敢得意而大意。
柳生瞪着那渐近的灯光,冷静地道:“船不大,在货船中堪算袖珍的,船速很慢,估计是因为这里礁石很多。我们并没有被浪冲得太远。”
小榕树反应也不慢:“让我们中招的是沙滩海盗的灯光信号,这只船那么熟悉情况,八九不离十是只贼船。”
小榕树沉吟着,随即作出了决定:“你先摸上船去!”
柳生看了小榕树一眼,不置可否。小榕树也没兴趣征询他的意愿,反正他的话就是命令。
两人小心地避开灯光,待船激着巨大的水波驶近,小榕树手脚并用,毫不留情地把柳生往船的方向蹬去,柳生回头深深地看了小榕树的方向一眼,暗影中,一个影子顺着反作用力荡漾开去,远远地漂浮着。
柳生把匕首叼在嘴里,一个鱼跃向船扑去。
双手抓住实物的那一刻,柳生激动不已。但他是个善于压抑情绪的人,当下深呼一口气,手足并用地开始往上攀登。
眼看就要跨上船栏,柳生振奋,右手一挺,摸索着又抓住了一个柱形物,柳生认为是船轨,当下用力,不料,那只船轨竟然是不甚牢固的,在空中荡悠着滑下,柳生愣了两秒,脸上已挨了一个重击,柳生又惊又怒,再不相信也明白了——那“船轨”是一个人的脚!
柳生悬空摇曳了几下,一手惊险万状地抓住了船身,堪堪地挂在船上,总算避免了当场摔下海去。
可他却半分脱险的喜悦也无,冷汗下来,一颗心狂跳得要蹦出嗓门,心里蹦出了一个砸锅的认知:被发现了!
柳生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变。
不料,上面竟也默契地没有动静,停得一下,上面两只脚便胡蹬乱踹起来,柳生避无可避,硬挨了几下,再不客气,一手侯着,迅猛地抓着那只脚,使力一拽一拧,只听得上面闷哼一声,柳生听得熟悉,心中一喜,刚要出声,但又顾忌嘴里的匕首,忙放开擒住的那只脚,取出匕首,刚要说话,上面却又一个黑影扑将过来,一言不发,但一扎过来就又重又狠全是杀手,柳生抵挡着,却又顾忌着不好下死手还击,可这盈寸之地那有容情的余地,只累得自己险象横生,好不容易得空要开口,冷不丁看到那只脚又阴又狠地往下体踹来,柳生狼狈不堪地侧身避让,地位更是凶险,柳生又急又气,心中狂喊:“别打了!我是柳生!拉我一把!”
可他刚张嘴,另一脚更要命的当胸踏将下来,柳生一口气上不来,心里几千次地暴骂和气恼欲死,但当下却手脚瘫软,再扶不住,一声儿也出不得,就这么掉下海去,吃了咸汤混沌了。
该死的伏翼与兆学疚!
……阴沟里翻了船了,关键时刻,闷声惨死在自己人的脚下,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抓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