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榕树的心为兄弟哀悼绝望的时候,却见一只手在拼命排浪——难道自己的手已经进化到超脱了本能?他不由得抬起自己的两手疑惑地看了看:是两只手,在海水中搏斗的,是第三只手!他疑惑之下,意识渐渐回笼,感觉也回来了,只觉腰上紧了紧,一低头:那里横着第四只手!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用两只手准确地抓住了另外两只手,真实的触感!
这时,耳后也响起了一个低沉恼怒的声音:“别捣乱!”
小榕树回头,入眼的是柳生放大的、被冻得乌唇黑面的脸,瞬时,他的心涌起了一股热潮把他的手脚激活……呵,是那条章鱼!他又惊又喜,刚要说话,不觉海水又灌入口鼻,柳生双手不得自由,只用脚用力蹬了几下,使下陷的身体重浮了上来,柳生恼怒:“放手!”
小榕树手忙脚乱地放开手,再看柳生的黑脸,惊喜过后又开始贪心地有点遗憾,身边这个人怎么不是一心或另外两个。柳生游得吃力,看他毫不掩饰的遗憾更是气苦,当下少不得忍气道:“一心有救生衣,功夫很好,水性过硬,不用担心。伏翼不会不管糖二,他们一起下的海,也有照应……”
这时,一个浪头过来把两人打翻滚出老远,柳生仍是顽强地寄生在小榕树身上,只累得又咳又喘,小榕树吐出口中的水,气定神闲地甩甩头,道:“你想去哪?省点力气吧,浮着就成,这救生衣管不了两个人,你要成了负担,我一脚踢你下海。”
柳生知道小榕树说的虽然不好听,却是大实话,当下依言放松身体,只借着从他身上的大半浮力,拖得他也直往下沉,籍此报复一下他的毒舌。小榕树岂有不明白之理,却还是忍不住惊慌,当下一个手肘打回去,一边胡乱刨水。柳生闷闷地受了一肘,海水卸去了大半力道,倒也觉不出有多疼,只是小榕树的反应让他起了疑心,他游了两下,两人稳稳地浮出了水面,小榕树拼命咳着呛进来的海水,冷不丁柳生在身后凉凉地道:“你不会水吧。”
那个“吧”字只是个点缀,算不得疑问词。
小榕树停顿了一下,随即慢慢地浮出一个阴阴的笑容,道:“我的匕首还在,章鱼的爪子再厉害也割得下去。”
眼下实在不是争斗的时机,柳生也不敢惹急了他,当下偃旗息鼓,老实地巴住他,借点浮力,只在要被海水吞没的时候踩几下水,露出头来,尽可能地保持体力。但风浪却不需要保持体力,每一波都打得他们没有任何的抵挡余地,柳生已不再冀望搏浪,双手都用来抱住小榕树,抱得他直翻白眼,只冀望柳生踩水的双腿偶尔能奏点效,两人在浪里浮沉翻滚,感官都失去了感知能力,不听、不看、不闻……这是不意来自大自然的当头棒喝啊,可惜只是不悟,只是迷执,只本能地张开嘴,吸一口空气,喝一阵海水、喝一阵海水,吸一口空气……无处不在的浪头重捶一样追打着两个小小的伸头脑袋,他们疼痛、麻木、力竭、眩晕,最后是空白……可那两颗脑袋,始终顽强地不肯缩下去,只要一有机会,仍是探出海面扛着追击大口呼吸。天已经不存在了,没有星月,没有太阳,也没有宇宙万物,只有翻滚的怒云和狂暴的大海。
求生,是原始的本能。在风暴面前,最好的游泳技术也比不上原始的奋力求生,于是,技术失去了优势,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也变得多余,他们闭着眼张着嘴只剩下了一个本能动作:在铺天盖地的风浪压过来的时候,奋力向上!向上!
风暴肆虐了三个多小时,风势减缓、渐渐平息,留下一片暂时的静谧,阴霾的天空压在海面上,渐渐风平浪静,大海重又变得温柔。
可深沉的大海再温柔也无法安抚饱受摧残的灵魂和肉体,当下的时间是刚刚结束黄昏,进入黑夜,无星无月的夜里,大海无法明明白白地向人们袒露自己的和平。而对两个刚刚经历了炼狱般的黑风暴的人而言,这永夜令人绝望。柳生在这陷阱一般的骤变温柔一刀里,彻底缴械放弃抵挡,缠着小榕树就要沉入深海摇篮准备安眠。
小榕树大怒,一边继续抵挡,一边愤恨地照着缠在自己身上的爪子全力咬下,柳生吃痛,随手扑腾两下,带着小榕树浮出海面,小榕树一边咳嗽一边暴骂:“妈妈的,你要死自己死,别拖老子下水……”
柳生的手臂上几个牙印正在流血,在咸腥的海水中一泡,疼得倒清醒了几分。眼见小榕树又一个又准又狠的耳光摔过来,脑袋“嗡”的一声,眼里不由得也射出些凶光来。小榕树见状悻悻的,决没半分惭愧,怒道:“撑住!要不老子折了你的爪子,妈妈的,别想要老子陪葬。”
柳生咬牙,少不得继续挣命,可茫茫夜海,星月全无,也没有别的冲击,来分散你的注意力,你就那么眼睁睁地、清楚明白地惦念着绝望,一点点疲累、放弃,全无半点办法,有没有什么比这更无奈的?
柳生的脸已经被扇成了猪头状,感觉愈加驽钝,沉下去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得让小榕树暴躁如雷,加上身上强加着柳生铁箍一样的重量,他狂躁地踢、抓、踹、咬,可水卸去了大半力道,达不到应有的杀伤力,柳生本就很抗揍,神经比较迟钝,此刻是半点反应也无,几只爪子却只管章鱼一样扒拉纠缠着自己,近乎本能。
小榕树吞着海水,咬牙挣扎着弯下身子,摸索着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犹豫了一下,避开了对方的爪子,在肩膀上划下一刀,血随即涌出,在海水中晕开,视线更加模糊混乱。他咬牙,犹豫着又要下手,这时,身上一轻,两人再一次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