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是怔,而后微笑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流转开来,他们悄悄嘀咕着一个新问题:“那老大呢?你把它当什么?”
小榕树没搭理,忽然一瞪眼,喝道:“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大浪山头一样厚重地拍下来,他们一时间被打懵了,这时,兆学疚还边咳着呛进肺的海水,边断断续续地背诵着拜伦的诗歌:“凡是懦夫……躲避的,我们反而,热烈地寻找,那使衰弱的人,晕厥的,我们反而感到……感到在我们鼓胀的胸中,最深的地方,它的希望,在苏醒,它的精灵,在翱翔!……”
又一个浪冲上来了,五个人中体力最弱的一环就首先“在翱翔”——兆学疚仰面摔飞,跌撞着、喘咳着呼救。伏翼只来得及拽风筝一样,腾出一手来拉住他的腰带,另一手死死地抱住旗杆,臂上的肌肉纠结隆起,他在苦苦用力。这时,一条蟒鞭搭了过来,把兆学疚扯回了队列中,伏翼一把把人扯过来加塞到人墙中央,压力骤减,这才朝小榕树感激地笑了笑。然小榕树却死盯着一个方向发呆,伏翼不由得也随之移过视线,眯着看过去,随即,他半张着嘴,脸上不知怎么反应地呆滞着,眼睛也死死地盯牢——这时,除了惊魂未定、痛苦地咳成一团兆学疚,其他人也都看见了——灯光!在瘟疫一般的黑夜里闪烁着一丝诱人的灯光!
每个人都抱住船上的固定物勉强固定着身体,死死盯着那一丝灯光,却没有人能说出一个字,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达成理性的共识,而在这点生的曙光面前,人们似乎连意识也停顿了。
这时,终于有一个身影摇曳着站了起来,大声向着那湿漉漉的空气发出了命令:“改变航向,全力驶向灯光!”
众人醒悟过来,却有些哭笑不得:发令的,依然是这一阵严重不靠谱的兆学疚。
风浪依然在肆虐,但人们的干劲回来了,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已经被扔下海,最后是那一匹匹流光溢彩的丝绸,富饶和美丽一闪而没,被大海吞噬了。
兆学疚信心满满地安慰他们:“别心疼啦!什么都会有的……上帝创世的第一天,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光,应该算是火元素吧。当然,也许,水比光更老。”
柳生眼里也冒着火元素,恨不得给他一拳,在他的脑中也炸开些火元素来!
伏翼在掌舵,身后,兆学疚、一心、小榕树、柳生依次紧抱着,最后压轴的柳生一手拽住小榕树腰间的蟒蛇鞭,一手紧紧地把住防护栏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一行人以这种方式保证他们方向,不至于被风吹跑。
伏翼胆战心惊地接受着兆学疚自信满满的指示,除了抱着毫无根据的自信的兆学疚,所有人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祈祷着上苍——船正摇摇晃晃地躲开恶浪,全速向灯光信号驶去。
这时,最前面的伏翼的表情再一次凝固了——尖刀一样的礁石从汹涌的水面中忽然浮现出来,直接阻拦在他们的小船前!
……迷信兆学疚果然是绝对错误的!每个人脑中闪现的都是这句话,可没有人来得及说出来,即使有人说出来也不会听得到——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小小的船只高高飞起,翻滚着落在巨浪里,连个浮沉的机会都没有——
似乎,就在这死神的绝响中,仍只能听到兆学疚哀嚎着的、死也压不住的强词夺理:“呜哇——不是我,是哥白尼,是他擅自取消了四元素中的火……”
可怜的家伙,这还有什么意义吗——
它,他们,顷刻变成了泡沫。
小榕树敏锐的反应使他在船撞上礁石前一刻奋力跳下了海,但被冰冷的海水包围时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慌乱,加上身后像缠了一个八爪章鱼,又沉又紧……他惟恐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情急拼命,只发力狠踹着身上的重物,却怎么踹也踹不脱,重力反把自己更深地拖入了海水中。又咸又冷的海水透体而入,他手脚瘫软,绝望地沉入、下陷、惊骇地张大嘴,海水随即把他填满,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眼前一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世界似乎静止了,眼前是那只巨鼠警示性的黑豆眼睛,那黑火焰一样掠过的身影……生命,只是一道始于黑暗并归于黑暗的光弧……原来如此!
小榕树心知不妙,可却无力振作,连意识也开始漂浮,向上漂浮,向上……慢慢地,头上一轻,竟是头顶的压力消失了,接着,不停地填进口腔的海水也停住了,他又惊又喜,仍然是张口,这次却发出了声音,自己拼命咳嗽的声音。填在胸肺中的海水争先恐后地喷出,带着咸味的空气涌入,他大口呼吸着,感觉自己仿佛刚刚学会呼吸。又试着放松身体,没错,他的头部始终漂浮在海浪上,是救生衣起了作用。
生念一转,所有的情节和感觉电光火石般连了起来——船,一心,他的伙伴们……小榕树的心就如滚油煎一样,可他也只能在风浪中勉强睁了半眼,而眼见都是黑膝膝的无边无际的海浪,张嘴欲呼唤同伴,被风浪劈头盖脸一堵,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浪过后,又冷又咸的液体一片片、一道道地冲下脸庞,他油煎着的心迅速冷却下沉,直接坠入这冰冷的海中,在海中空荡荡地漂浮着。
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似乎都不能真正被压倒的小榕树,总是无所畏惧、无耻地笑对逆境的小榕树,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奋力求生的小榕树……他下意识地知道自己该振作,可他从出生起就在江湖中打滚,兄弟手足已成本能,就算是章鱼也不能在顷刻间使断手断脚复原,于是他的手脚本能地、不听使唤地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