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寒亭。
亭外仍旧落着大雨,大雨急切,敲打在寒亭红瓦上噼啪作响。园内轻拂着不知名的香馨,引人如梦。
亭中的人仍旧在,亭中的人没有一丝言语。此时已过深夜,二人已在寒亭中不知站了多久。
园内寂静,啪啪作响的雨中不知何时传来鸟声。夜色里扑扇声近,有鸽至。
亭中男人的手这一次伸得急切了些,眨眼间便从信鸽腿上取下信件。
“莫二,胜了。”男人紧攒着手中的白布,艰难说道。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沉闷无比。他的手中紧攒着那小小的白布,拳头上青筋突兀。他的身子在这漆黑的亭中颤了颤,剧烈的颤了颤。
亭中那人见得清他的动作,惊讶道:“一个人?”
她的声音再也无法保持清冷,她的声音里满是震惊,就连园内一直轻拂着的不知名的香馨也在此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男人没有答话,漆黑的亭中沉默许久才恍惚听见一个轻轻的“嗯”字。他的手还在亭外,他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
没人知道他为何这幅模样,没人猜得出他为何这副模样。胜利本就是件不好不坏的事,可这人却表现得太加在意。
“他怎么能胜?”女人急切道。
亭中女人的声音充斥着满满的怀疑,她那一直平静的心已满是波澜。他为什么一个人便会胜,他是不是隐藏了什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爱着自己的男人对她隐藏着什么那一定就是件特别糟糕的事。更糟糕的便是,他很有可能已经变心。
她不相信,她一点也不相信。这位绝世剑客是她捧上去的,是她推出来的。如果这人变心,那她岂非是白白做了这么多的事。
她的心里有着深深的怀疑,她的心里有着满满的不甘。
沉默许久的中年男人低沉的说道:“他厉害的不仅有剑还有手,还有人。”
“他的手我知道,可他的人又藏着什么厉害?”女人很快的便答了话,她的声音里显得很是急促。
“他找到了那套剑法的破绽。”
“用了好久?”
“不到二十步。”
莫二去到茅屋门前不到十步,莫二回到江浊越王秀身旁不到十步。
女人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言语,那美妙的香馨也在此时重新轻拂着整个园内。她已不用再震惊,她已不用再怀疑。那个人还是她的,那把剑还是她的。而且这个人这把剑已更厉害,而且还会越来越厉害。
良久,亭中女人又清冷道:“我们小视他了。”
中年男人牵强的笑了笑,低声道:“我们从未小视过他。”
亭中女人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又继续问道:“那两位怎么不出手?”
“有人来了。”
“绝世高手?”
“天下至攻,天下至防。”
“莫老也来了?”
“对。”
“他挡住了那两位?”
“对。”
“那两位没有出手?”
“没有。”
“奇怪。”
“的确很奇怪。”
男人显得很是疑惑,他有些想不明白那二人为何没有出手。莫老虽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那一类高手,可光凭着这却也不能让那二人罢手。
秀英已丢掉了自己的高傲暂且不说,可崆峒的那位又怎会甘心。想到那位的身影,中年男人的身体颤了颤。这是在漆黑的亭中,可他颤抖的动作仍旧见得清楚。
那个身着白衣手拿花伞的人,实在是太恐怖。
亭中的女人也见得身旁男人的反应,沉声道:“崆峒剑老到底有多厉害?”
“五天前,莫二与他,十死无生。此时,莫二与他,五成生死。”男人徐徐说道,他说着话,脑海里的那个人影却是越来越清晰。有人说他多年前杀了武当的无二,可这在那人面前他又算得什么。
“他有那么厉害?”清冷的女声满是疑惑。
中年男人没有接话,大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里,脑海中的那个人影终于模糊许多。沉吟许久,他又接着道:“不用怀疑,崆峒的鬼厉他一人占了九成,他那四位师兄在他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女人轻哼一声,道:“你的话说得太大了些,他从小在崆峒学剑怎么会不知道他那四位师兄剑法的破绽所在。”
中年男人脑子里想着那人的恐怖,没有答话,嘿嘿干笑两声。
“既然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出手?”
“我也不想不敏白,以他以往的做事性格来说他一定会出手,可这次他却又偏偏忍了下来。”男人的声音满是疑惑,就连手中紧攒着的白布也松开了许多。
亭中女人没有答话,像是陷入深深的思索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又重重叹息了声,道:“或许,我想得明白。”
“什么?”
“他在藏。剑在藏,刀在鞘。厉害。”女人的声音变得沉重无比,她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人的身影。她听过那人的大名但却没见过那人,此时她已很想见到那人,她很想知道那人在她裙下又是怎样的模样。至于秀英,现在已是个没用的废物。
亭中男人没有答话,将手中长布递给身旁的女人。
亭中拂过清香,比花更浓,比粉更香。
“十日后,福源酒楼。”女人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比。那张白色的布条被她捏得粉碎,她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相反,她的一双手绝对厉害无比。
亭中男人看着那一块块飘出亭外的白布,询声道:“我们的计划?”
“结束。”女人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现在我们做什么?”
“等。”
“等什么?”
“等那些窝里的老鼠,还有藏在老鼠窝里面的那条毒蛇。”
“这个鼠窝是不是在观里?”
“是。”
“城外十里,青城观。”
“是。”
“是个好地方。”
“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红瓦上噼啪作响的雨声已小,亭中,又陷入寂静。
黑漆漆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点弯弯的明亮,洁白如莹。
女人已从亭中走出,她身着白裙,白裙上画着似玫瑰又似牡丹的花物。衣比花美,人比衣美。好一个美人,好一个月中仙子。这美人不正是几日前消失不见红袖。
“三年前,你逼死过武当无二?”出亭的女人突然转身看着那漆黑的小亭道。
寒亭里还有个中年男人,寒亭里的男人已经踏入园中。
他长得实在是福气无比,短短的四肢,圆圆的脸,但他的身子却是又如柳絮一般轻盈。一步踏入园中,地上的积水却不溅起丝毫。
好厉害的轻功,好轻盈的步伐。
沉吟片刻,已在园中的男人沉声道:“对。”
“武当是当今江湖第一大派?”
“对。”
“他们的第三辈第一人会这么容易被你逼死?”
“不会。”
红袖已不再说话,红袖已转身离开园内。
香馨依在,美人却已远离。
园中,林风依在。他站在园内,淋着小雨。小雨湿了他的衣裳,可他却是像没感觉到丝毫,仍旧紧皱着自己圆圆大脸上的眉毛。
...
茅屋外只有风雨声,风声小,雨声轻。
茅屋里的二人没有说话,半躺在船上的女人脸色苍白无比。她紧闭着双眼,面色难受,口中不断轻咳着。
丈夫轻拍着他的后背,宽大粗糙的手掌却在此时如刚出生的婴儿般娇嫩,他的动作是温柔的,他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紧盯着怀中的妻子,看着她的一分一毫,不肯放过一丝。
她的双眼轻闭,她的面色是那么的难受,就连那苍白的嘴唇也不断得一张一合。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铁青无比。
他收回那一直轻拍妻子后背的左手,轻拭着她的嘴角。
屋内油灯微亮,可女人唇边的鲜红又是那样的惹人注目。
女人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微微的睁了睁眼,低声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犹如蚊丝,她的脸上艰难的笑了笑。她的笑是那样的使人难受,却又是那样的迷人。
男人看得痴了,身子却侧头看着茅屋外。
“没什么。”男人快速收回手,侧头笑了笑。只是他这笑实在是苦涩,他的眼里实在是满是担忧。
“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就会避着别人的眼睛。”女人笑了笑,轻声说道。
她的笑实在是让人见得难受,她的脸比那白纸还要白,她的手轻抚着男人的侧脸。
男人侧着头看着屋外,眼角印有点点晶莹。
那里无窗,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他的手背在背后,手指上印有点滴鲜红的血,在这昏黄的油灯下刺眼无比。
“那个厉害的人赢了吗?”女人努力睁着眼,小声询问道。
“赢了。”
“那就好。”女人微微笑了笑,又闭上了双眼。
她的眼合得实在是沉重,她的人看着实在是柔弱。
屋外已有月,清冷的月光照耀在大地上。
屋外落着小雨,小雨中已在此时舒缓许多。
男人已站在院中,站在院中的男人直直的挺着身子。
他那破烂的麻衣还盖在屋中妻子身上,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枝条。
细枝在手,他的整个气质却为之一变。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捞人,可在握着细枝的时候,他已变成一个无敌的剑客。
人无敌,剑当然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