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是技术组的驻扎地，李凯延走在前面，推开玻璃门。
一般说到程序员，大多给人一个群缩在昏暗的工作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印象。
不过技术组的环境并没有邹容想象的那样糟糕，偌大的办公场地一进门是一幅白板，上面贴着公司季度规划和游戏策划方案，百十平米的空间秉着简洁风格，钢筋水泥保持着原汁原味，就是在上面摆了六排电脑，和一张看起来十多平米的桌子。
游戏制作费时费力，熬夜加班常有，这时候是晚上八点，办公室里依旧坐着十来号人。大部分坐在铺满草纸的方桌前写写画画，个别几个肿着眼敲键盘，总之全对进来的上司无动于衷。
李凯延给出的保底工资极有诱惑力，只拿编程组来说，正式录用的工程师起薪一万，实习生八千，更有年终津贴、社保、带薪假、养老险等福利，如果有新创意，还有收益提成，光一个技术组他就发出去了100万。
不过也因为如此，他这个没资历的小公司吸收了很多高材毕业生，至少五个毕业于帝国理工大学，两个麻省理工，四个加州理工，还有一些是北大清华硕士生。
这些人大部分都在技术组。
只是这些英语说的流利，从世界名校毕业的优秀毕业生们都被这家公司的游戏绊住了脚。
李凯延道：“他们说上面全是乱码，看不懂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邹容引到一台电脑前，这台电脑的程序员正顺着编好的主程序向下编写。
《盘龙》的主程序就像是条盘旋着、只培育出轮廓的龙，它需要添睛画鳞，而这一步骤要其他程序员逐步完善，每编出一条代码，它就越完整。——每一台电脑都存放着主程序，以方便每一位程序员使用，但事实上，至今还没人能写出一条编码来。
前两天有人通宵熬了一周终于勉勉强强将一条短码编上去，正待退出，一瞬间编程便提醒他代码错误，接着全线崩盘。
游戏主程序还和其他编程方式不一样，一旦错误，立马要求返工。
看到辛苦编上的代码像狗啃的一样碎成渣渣，那个程序员气得一天没吃饭，现在进医院了。
——反正住院费公司担着，他还有带薪病假。
这台电脑前的程序员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眉头拧紧，刚嘀嘀咕咕确定这一行应该这么写，回车后上面的代码就一下子被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符插-进去，意思全变了。
见此，程序员大声咒骂，狠狠砸了键盘几个拳头。
“砸坏了得赔。”旁边小孩提醒他。
“老子赔得起！”程序员阴郁道，扭头向声源看去，随后惊讶的扬眉。
李凯延撑在一边，对他的员工解释：“我来看看。”
“老板，我得再强调一遍，这他妈的都编不了！！！”面对顶头上上司，程序员依旧骂骂咧咧，把凑在他电脑前的小孩拨到一边，啪嗒啪嗒删掉自己刚才打上去的那部分，重新写。
李凯延扶着他们小老板无语。
“别删。”被程序员拨走的邹容说。
程序员没理会，重新照着主程序再打一遍，又是乱码。
邹容道：“别删，再写还是这样。”
程序员：“……我操他娘，这程序都没法写！！！”
李凯延咳嗽一声，让她在邹容面前收敛点。
邹容：“女士该保持一定风雅。”
程序员，女的，闭上嘴，瘪哧半天说：“你直男癌吧？”
李凯延又一声咳嗽，让程序员赶紧起来。
邹容不让，说道：“你刚才编的是对的，往下继续就可以了。”
程序员不上劲儿道：“上面夹着乱码，我写了也没用。”
“你们有人遇到程序崩盘吧，”得到肯定，邹容道，“只有编完这条程序，你才能知道你是不是错的，没有崩盘，那你就编对了。”
“上面一编都有乱码…………等等！只有对的才会出现乱码？！”程序员福临心至，大吃一惊的得出结论。接着面露欣喜埋头狂敲键盘。
李凯延低声对邹容说：“您不是忽悠她的吧？”
邹容：“我像这种人么？”
李凯延：“……不像。”
就这样，敲一个回车键，先前的编码便打乱般的变得连他爹妈都不认识，继续下编。一个小时后，女程序员长舒一口气。
她整条程序编完，最后一个回车键结束，界面save后出现的密封条告诉她已成功编入。
我操，真的编对了！
女程序员按捺住激动嗷嗷直叫的心情，去寻找给她指引的男孩，却看到那小子趴在他们的办公桌上睡的正香，旁边他们的顶头老板被忽悠替他写作业。
这个时候，李凯延正坐在邹容旁边，苦逼兮兮的帮他写着一篇作文。
语文的，蒋少锋今上午布置的，明天就得交。邹容什么都好，就语文比不上，他那文字功底从上一世都没让老师满意。不知道这一世蒋少锋挑个语文老师的身份过来，是不是就想专门整他。
李凯延作为一个斯坦福大学MBA优秀毕业生，八百年没写过作文，难得不得了，正准备百度，他们先前关注的程序员就过来了。
他把手机关上：“编好了？”
程序员点头：“没错。他睡着了吗？”
李凯延：“没事，他一向这样，我把他叫醒。”
程序员摆手说着不用，她上司还是把邹容拍醒了。
“你写好了。”虽是疑问的话，抬头的邹容却肯定道。他慢吞吞抬起身，在程序员激动地握拳原地小跳的催促下，到她电脑前也帮她写了一小段程序，并完美封装。
程序员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去。
“你是编主程序的人。”她肯定道。
“嗯。”
她吸气，再吐出，来回反复几次，之后难以置信的指指他，张嘴闭嘴：“……等等，你好像才十五岁。”
“是十六岁。”
李凯延点头：“对，他昨天才过完生日。”
程序员又吸气：“主程序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技术能做出来的，理论都没达到，你才十六岁就做了个这东西？！”
邹容：“没错，不过我没法给你阐述理论。”
正准备听听看的程序员丧气。
“但我觉得我可以跟你聊聊别的。”邹容道。
程序员抬起头，心里扑通扑通跟着刚坐了过山车一样。
邹容道：“主程序做了加密处理，接着它向下编的都受到乱码保护。我希望你能编一个游戏身份识别程序出来，用来保护玩家账号。”
游戏身份识别程序，顾名思义，识别玩家身份的一种程序。《盘龙》的一个策划案里建议游戏附加识别卡，一卡一人，采用实名制，只有将识别卡插入主机卡槽才能登录游戏，这个策划建议人认为这样可以有效杜绝网络盗号现象。
不过金融方向专业的李凯延并不看好它，实际上，中国目前普遍的网上消费观念倾向零消费，尤指网络游戏，像梦幻西游那样按小时收费的2D网游还允许玩家试玩到十级，像他们这个一开始就要求玩家买卡消费，100个人势必吓走99个。
这个方案最终被搁置，不过因为富有创意，它被贴在了门口白板上。
公司目前制作了几张识别卡用作游戏测试。
程序员说：“那个想法确实不错，不过我觉得要是在主程序上建立起来会有困难。”
邹容：“为什么？”
程序员：“你的程序对编码的识别方式很奇怪，再加上乱码干扰，会让编写和修改都无从下手。”
邹容道：“没关系。如果脱离主程序不写入初始数据，乱码能自我修复，就算中途写错了它也能自己修改。”
程序员吃惊的瞪大眼睛，说道：“它都成精了？！还能自我修复？”
“这涉及到了理论，我没法解释。”
程序员把指甲放在嘴边不留意的啃咬，思考着可行性：“……我试试吧。”
说着，她回到座位上，埋头奋进，竟然准备当场做完！
都坐到一边喝咖啡的李凯延对邹容说：“小刘是个非常不错的员工，敬业，又有实力，虽然跟人打交道的方式不太友好。”
邹容嗯道：“麻省理工毕业？”
李凯延抿着热腾腾的咖啡，闻言腾出嘴：“这您都知道？”
邹容：“她笔记本里夹着一个她学校的书签。”
李凯延噢一声，向小刘的电脑旁找她的笔记，还真看到了那个铁书签，只不过笔记本掖在电脑后面，要不是邹容说他还真看不见。
裤兜里的手机嗡了一声。
邹容收到邹爸发来的短信。他下课忘了把手机的震动调回来，因此没注意到邹爸之前还打了个电话。
邹爸：啥时候回来，又通宵？
邹容：十二点之前。
邹爸：赶紧的，我给你妈说你和同学玩去了，别让她知道你在外面鬼混。
邹容：哦。
他没抬头，继续抠手机：“你写完了？”
问李凯延。
闻言，李凯延摺起了脸：“老板，不要我给你找别人写？”
他没意见：“快点，我明天就交。”
两个小时后，邹容又睡了一觉被叫起来，小刘放大的脸铺在跟前，振奋道：“我写好了！”
“——不过我不确定程序是否正确，不过我写完后没有崩盘。”小刘道，语无伦次。
这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基本上都下班跑光了，留了几个勤勤勉勉的准备战通宵。
这是李凯延泡的第三杯咖啡，邹容没说走他也乐意陪着，反正做什么都是对他有好处。他注意到邹容瞄了瞄他。
邹容：“把下面服务器打开。”
李凯延吃惊：“干什么？”
邹容：“试玩一下开头。”
李凯延叫了小高下去开服务器，疑惑的问：“游戏才做了一个框架，这怎么玩？”
“只试一下初始页面，主程序能撑起来。”
等服务器开了一个后，邹容接过小刘递给他的一张装了新编程序的识别卡，开了一台电脑。
他们有专门的模拟系统，用来测试尚在编写的程序是否正确。邹容等更新后的主程序导入，插上识别卡。
这个新更新的主程序有美工设计好的游戏场景，以及测试专用的人设——人设这方面美工们格外用心，测试的人模做的豪华精致，也导上了邹容与小刘接上主程序的两条编码。
测试窗口开启后就黑屏微调游戏分辨率，之后界面上出现了一个简单的账号注册窗口，因为美工只顾得人物设计，窗口上只有注册账号和密码两条填框，背景都是黑的。
按照识别卡的排序，系统给出了游戏人物的ID号——S001，邹容键入账号密码，进入人物创建界面。
同样没有切换人物创建界面的背景画面，窗口黑屏表示正在进入游戏，不一会儿，美工精心设计的测试人物出现在屏幕上，邹容拿鼠标拽着它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心里忍不住惊叹，活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中国的游戏人物可以做到这么精美，只是临时用来测试的游戏人物，五官四肢却都做得连毛孔都能看见。就像本来点了个最便宜的傅氏裹凉皮，老板附送了一个超豪华大礼包一样。
办公室里剩下的人都围过来，他们也都是第一次看到游戏画面。
“这他妈的是3D吧？”
“操！美工组那群家伙们竟然拿出真本事了！”
“这感觉真不错！咱中国竟然也有这样的游戏！”从加州理工学院毕业的王铁林在出品了《魔兽》这样极其优秀产品的暴雪娱乐公司上过班，本身经验丰富，是中国各大游戏公司争先抢夺的人才，却不知道为什么选择到盛宇娱乐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也没做技术组的组长。
邹容进入游戏界面。
人物出现在一片荒芜之地，这里同样是他载入的一个游戏场景，盘龙睡眠之地，是美工们看到邹容写出的脚本后熬夜做出的场景，也是他们至今为止最满意的场景。
他用鼠标操纵着人物来回走了几步，后来又改换键盘操作。因为只是临时测试，他们连主线、人物属性、技能等元素都还没做出来，邹容能做的只有让人物进行一些简单动作。
他的速度很快，程序员们还没看清楚他做了什么，游戏人物就进行了侧翻、前后空手翻、跳跃等动作。
“……嗯？”王铁林奇怪，“游戏人物的这些动作根本就没有代码输入操作，你是怎么做到的？”
以往游戏人物只能按照程序编好的动作完成下蹲、跳起，程序设定跳几米，它就能跳几米，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这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而邹容手上的人物却颠覆了以往常规，在未详细设定人物动作前，竟然连睡觉都可以！
“乱码能自我修复。”邹容给出这个解释。
他加入主程序的真气起了作用，虽然在电脑上显示乱码，但它发现了游戏程序里还有动作指令，便自动完善了这一空缺。
——都快成精了。
听到邹容这么说，王铁林嘶了一声，陷入沉思。
一旁的小刘攥拳激动不已：“快快快，检查那个游戏识别程序！”
邹容退出游戏，让出位置给小刘。
小刘拔了识别卡，进入游戏，游戏打不开。
知道是游戏身份识别程序起了作用，一向不听歌的她都开心地快哼起歌来，插上卡，按照邹容刚才输入的密码重新输入。
测试窗口黑屏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一个弹窗。
很抱歉，您不是玩家本人，请退出重新登录！
什么？
小刘：等等，程序不对？！
看到这样，邹容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