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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1 / 1)

《巴勒斯坦的女儿》(又名《艾里雅娜》)

人物简介

艾里雅娜------少女,昵称“雅娜”,2005年16岁

艾里雅娜的家人:

利亚德-----艾里雅娜的父亲

阿迪莱-----艾里雅娜的母亲

扎科特-----艾里雅娜的大哥

纳蒂娅------艾里雅娜的大嫂,扎科特的妻子

贾比尔-----艾里雅娜的二哥(未婚)

阿那耶-----艾里雅娜的姐姐(未婚)

哈希姆-----艾里雅娜的大弟弟

菲拉斯-----艾里雅娜的小弟弟,2005年9岁

玛蒂哈------艾里雅娜的祖母,利亚德的母亲

众亲戚:

克里麦------艾里雅娜的大舅妈,阿迪莱的兄长之妻

鲁卡妮------艾里雅娜的堂姑妈

其他人:

奥斯---------男,阿那耶的追求者

法哈勒------艾里雅娜的男性朋友

乌姆------中年女人,哈马斯的坚定支持者

纳尔玛--------艾里雅娜最亲密的女友

卷一第一章

在巴勒斯坦的加沙地带有一座加沙城,城内有个扎伊通区,一条狭窄笔直的长街横贯此区。这条街上到处是垃圾,风一起就尘土飞扬。在街道的左右两侧,是一排排低矮的民房、商铺和数不清的小巷。从街东头右拐,再走完另一条街,就能看到一家大饼店。这家店门面窄小,位置也不算好,但老板亚格穆尔大叔信誉颇佳,多年来一直生意兴隆。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亚格穆尔总是满腔怒火,店里的两个小工不幸成了他的出气筒,整天被他大呼小叫地训斥,日子过得心惊胆战。

原来,新近有了谣言,说亚格穆尔放面粉袋的仓库被野猫做了窝,猫儿们经常在面粉袋上撒尿,有很多面粉都被猫尿浸湿,发了霉,但亚格穆尔舍不得丢掉,只是把脏面粉炕干,和好面粉混在一起,再倒入添加剂来掩盖尿骚味。这谣言已经传了快两个星期了,虽然亚格穆尔大饼店的信誉一向很好,但生意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顾客明显减少,一些老顾客也不来了。亚格穆尔明白,这种恶毒的谣言足以让一家食品店破产,所以,他恨透了这个造谣者,想方设法要抓住他,但却一直没能查出此人到底是谁。

一炉子大饼正烤着,亚格穆尔无事可做,就反坐在店里的靠背椅上,摸着花白的胡子,挖空心思地想究竟谁是那个造谣者。他不是没有怀疑的对象,但都全无证据。想到这个谣言会越传越广,而造谣者以后可能还会散布新的谣言,让新旧谣言相互印证、彼此助长,他不由又气又急。对造谣者的愤恨和扞卫信誉的冲动在亚格穆尔心中剧烈膨胀,几近爆炸,他忍不住大吼一声:“畜牲!”然后就冲到店外,站在街中央,恶狠狠地扫视着街道两边那几家被他怀疑过的店铺,朝着各个方向破口大骂。他大声诅咒造谣者的全家,发誓一定要抓住他并且碎尸万段,接着,他又奋力捶打胸膛,要求造谣者站出来,与自己决一死战。

当亚格穆尔怒不可遏地咆哮时,在长街的另一头,一栋破旧的五层小楼里,贾比尔正在一楼屋内快乐地大叫:“哇喔!我的好妹妹,今天绝对是个大节日!哇喔!”艾里雅娜坐在楼前的小院子里洗着衣服,她擦了擦脸上的泡沫,扭头问:“二哥,什么节日?今天哪儿有什么节啊?”

2005年3月12日对艾里雅娜来说,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天,还是有烦人的家务事要做,还是有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要听。只不过,3月的加沙城,已是春风袭人,阳光灿烂。树枝上冒出了新鲜碧绿的嫩叶,鸟儿们在捱过可怕的寒冬后,开始小心翼翼地用它们脆薄的声带,一点一点发出轻细的啼音。啼音并没有旋律,不够动听,却此起彼伏,热闹地释放着万物重生的兴奋。这股兴奋之情被金色的阳光刷匀了,被新芽新叶的淡淡清香浸透了,随着一阵阵忽冷忽热的春风飘向了天空,飘向了海滩上成群飞舞的彩色风筝,飘向了那些低矮的、密密麻麻的灰色小楼。

贾比尔对妹妹说:“雅娜(艾里雅娜的小名),哈马斯(巴勒斯坦第二大政治派别。)今天宣布了,他们要参加立法委员会选举,所以今天是节日,是大节日!”艾里雅娜不以为然,她用力搓着贾比尔的大号牛仔裤,笑着问:“二哥,有没有让你叫得更厉害的节日?”贾比尔用嗷嗷叫代替了回答,接着,屋子里传出他雄壮而刺耳的歌声。利亚德·拉赫曼·易德里斯是贾比尔和艾里雅娜的父亲,他正在靠院墙里的奎宁树下看报纸。贾比尔高歌不止,利亚德一抖报纸,喊道:“妈!”屋里响起了祖母的训斥声:“不许闹,坏小子!哈马斯把你卷成喇叭了吗?”贾比尔终于闭了嘴。

看完体育版,合上报纸,利亚德朝着屋里说:“贾比尔,你的哈马斯改邪归正了?”贾比尔说:“爸爸,没有哈马斯,我们巴勒斯坦早就完蛋了。”“胡说!”“老爸,今天真的非常值得庆祝!”利亚德冷哼一声,说:“别高兴得太早,哈马斯根本不可能获胜。”贾比尔说:“老爸,别忘了,去年和今年他们都在地方选举中取得了胜利,这就是民意!他们肯定会赢得立法委员会选举。乌姆说,只要哈马斯肯参选,法塔赫(巴勒斯坦第一大政治派别)就必败无疑。”

利亚德说:“乌姆这个女人,满嘴谎言。我看,她肯定领了哈马斯不少薪水。”贾比尔说:“乌姆为哈马斯拉选票是自愿的,她没拿钱。”利亚德冷笑道:“你懂什么民意?阿巴斯1月份才当选民族权力机构的主席,他难道不是法塔赫的人?你怎么知道乌姆不领薪水?哈马斯给她发薪水要通知你?你那个哈马斯除了发射*还能干什么?贾比尔,我警告你,不许接近哈马斯的人!”“哈马斯必胜!”利亚德厉声喝道:“闭嘴!”“哈马斯必胜!”

法塔赫和哈马斯是巴勒斯坦最强大的两个政治派别,近年来,双方斗争日益激烈,而且,双方在巴勒斯坦民间均有大量的支持者。像利亚德家这样,一些家庭成员支持法塔赫、而另一些家庭成员支持哈马斯的情况,在加沙非常普遍。利亚德·拉赫曼·易德里斯四十七岁了,他曾是巴勒斯坦总统、法塔赫领袖阿拉法特的狂热崇拜者,但是,那股热情早已冷却了下来。他不再是自1987年起席卷整个巴勒斯坦的大起义中那个舍生忘死的热血斗士了,那时他还年轻,他和同伴们一起,向荷枪实弹的以色列士兵发起猛烈攻击,而他们所用的武器,只不过是石块、弹弓和*。那时的他只想着保卫家园、报仇雪恨,甚至愿意放弃生命,与以色列人同归于尽。但如今,利亚德已经老了,十几年惨淡艰辛的生活,早就熄灭他胸中的火焰,他现在从身体到心灵都在快速地衰弱下去。不过,由于当年的英勇行为,他至今在本地区仍小有名气,大家都还记得,他是法塔赫最勇敢最坚定的支持者。但是,这些事对利亚德来说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若有人恭维他“有名”,只会换来他勉强而疲倦的笑容。

大起义过后,由于生意失败,利亚德生活窘迫,意志消沉。但1999年《沙姆沙伊赫备忘录》的签署,让他的政治热情重新高涨起来。在庆祝“千禧年”的活动上,当亲耳听到阿拉法特的建国宣言,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万分确信,巴勒斯坦建国已指日可待了,无数巴勒斯坦人热血为之流尽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利亚德在自家大门的门框上刻下了阿拉法特的话:“二十一世纪诞生的第一个国家将是巴勒斯坦国,2000年将是巴勒斯坦的建国年!”刻完字,他高举着当时还只有四岁的菲拉斯在院子里小跑,一遍一遍地高喊:“伟大的巴勒斯坦国!伟大的阿拉法特!无比伟大的真主!”

然而,现实却让他再次滑下绝望的深渊。虽然2000年7月戴维营会谈失败,虽然9月10日巴解中央再一次宣布推迟建国日期,但利亚德当时仍旧满怀信心。他对工友们说:“这只不过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要知道,从来没有克服不了的技术问题。大局已定,我们巴勒斯坦很快就会建国!”可是,不久之后,以色列反对党利库德集团领导人沙龙强行参观圣殿山,引发了怒海狂潮般的阿克萨群众起义,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游行、抗议、冲突、封锁、定点清除、自杀爆炸,直到阿拉法特被困在位于约旦河西岸的拉马拉总统府......建国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在了地平线上,利亚德痛苦地结束了自己的建国梦。2004年,哈马斯领导人亚辛和兰提斯相继被以色列人炸死后,利亚德沉默了很久。当年11月11日,阿拉法特去世,举世震动,利亚德躲在屋里痛哭了一场,为阿拉法特哭,可能,也是为自己哭。但出门的时候,利亚德特别小心,没有让脸上留下一点哭泣过的痕迹。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哭过。

利亚德的这个家是个不折不扣的破产家庭。利亚德以前做建材生意时,曾向艾里雅娜的大舅妈克里麦借了一大笔钱,此外还向其他亲友借了不少钱,但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偏偏又胆大敢闯,结果不到一年就亏了个一干二净。以他家现在这点收入来算,欠克里麦的债估计是三辈子也还不上了。但债不能不还,只能挣一点还一点,每隔一段时间,攒上一小笔钱,他的妻子阿迪莱就会给克里麦送过去。克里麦从来没有向利亚德家催过债,但是,她不时的冷言冷语,却让人很难受。利亚德早就丧失了面对克里麦的勇气,甚至也丧失了和老朋友们打招呼的勇气。在他做生意的时候,曾经多次很真诚地向老朋友们慷慨许诺,要支援和提携他们,朋友们一个个满脸钦佩,不绝口地感谢他,热烈地拥抱他。那时的他,可谓春风得意。而现在回想起来,只是羞愧难当。

“艾里雅娜,上来一会儿好吗?”住在这栋小楼三楼的塞莱玛趴在窗台上喊道。塞莱玛是沙哈尔的妻子,这对年轻的夫妻去年才住进来,她和艾里雅娜很要好。沙哈尔是大饼店老板亚格穆尔大叔的小儿子。塞莱玛来自加沙北部拜特哈嫩一户种植鲜花为生的农家,她父亲在拉法检查站(位于加沙地带南端,是加沙进出埃及的通道。)等候过关时认识了大饼店老板亚格穆尔,后来成了好友,再后来两家就结了亲。

艾里雅娜问:“干嘛?”“你上来嘛,帮我看一下”。艾里雅娜扔下那堆脏衣服,朝大哥的平房里说:“妈,我一会再洗!”就一路小跑上楼了。塞莱玛家的户型和艾里雅娜家一样,有三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厕所。不过因为家里只住三个人,所以感觉宽敞得奢侈,不像艾里雅娜家里每个房间都挤满了人。塞莱玛今年十九岁,比艾里雅娜大三岁。她的床上铺满了一岁的儿子的照片。塞莱玛说:“我想选一张最好的,把它放大挂在客厅里,帮我看看。”艾里雅娜一屁股坐在床上,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看,说道:“我喜欢这张宝宝打瞌睡的照片,太可爱了,嗯,这张也不错,照得像小电影明星……你和沙哈尔还吵架吗?”“早就不吵了,他给我道过歉了,他脾气不好,但吵了以后总是会主动认错。”“塞莱玛,这张最好看,宝宝生气的样子太有趣了,宝宝为什么生气?”“嗯,我想想,是沙哈尔把宝宝的蜜糕给吃了。”“他抢宝宝的蜜糕?还是人吗?”“宝宝把他的牛奶给喝了。”“哈哈!”“你妈妈的病好吗?”塞莱玛问。“妈妈还是有点头晕,不要紧了。”“告诉她,你祖母一说话,她就找机会走开,要少生多少闲气。”艾里雅娜说:“祖母的嘴巴越来越不饶人了,除了我爸,她谁都骂,不过骂姐姐的次数要少得多。总有一天我要和她大干一场。”塞莱玛说:“让着点,老还小嘛。”“其实她也不喜欢姐姐,她谁都不喜欢。”“我那公公婆婆还好,和和气气的,我也就知足了,”塞莱玛说:“上个星期婆婆还陪我回了一趟拜特哈嫩,给爸爸妈妈带了很多礼物。”“你们家还算不错,不像我们家……”艾里雅娜叹道。其实,艾里雅娜家只是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千千万万普通家庭中的一个,并无特别之处。

巴勒斯坦拥有“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两块分离的领土,中间隔着以色列。巴勒斯坦绝大多数人口为信奉*教的*。自1948年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以色列国以来,巴勒斯坦就与以色列冲突不断,战火频燃,期间的数次和谈均告失败。

加沙地带属于巴勒斯坦,它的西面是地中海,南部挨着埃及的西奈半岛,其余边境均与以色列接壤。加沙地带形状狭长,犹如一柄深深地砍进以色列腰部的石斧。它的总面积仅360平方公里左右,开车一小时就可以兜个来回。然而,在这弹丸之地中,却高密度地生活着至少150万人口。加沙地带的中心城市是加沙城,它位于加沙地带的北部。

艾里雅娜一家租住在加沙城城南扎伊通区一栋小楼的一楼、靠东边的那套房子里。她家有十一口人,父亲利亚德,母亲阿迪莱,祖母玛哈蒂,祖母已经七十出头了。艾里雅娜有个十七岁的姐姐阿那耶,两个哥哥,大哥扎科特已经成家,二哥贾比尔还不满二十岁。她还有两个弟弟,十三岁的大弟弟哈希姆,以及艾里雅娜最喜欢的小弟、九岁的菲拉斯。大嫂名叫纳蒂娅,娘家在加沙的代尔拜莱赫,她儿子有四个月大了,为了纪念阿拉法特,他也取名为阿拉法特,小名叫当当。当初,为了给大哥娶亲,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添了一笔不小的外债。

艾里雅娜正在楼上和塞莱玛聊天,楼下传来了父亲利亚德的叫声:“雅娜!”艾里雅娜急匆匆地站起来,应了一声,亲了亲小宝宝,就往楼下跑,塞莱玛追到门边,说:“我要去超市买东西,你上来帮我看着宝宝好吗?”“好啊”。

下了楼,艾里雅娜看见父亲手里面捧着一个纸箱子,他笑眯眯地说:“雅娜,你猜里面是什么?”艾里雅娜看见这纸箱在轻轻地颤动,里面传来叽叽的声音。“是小鸡。”“对啦!”利亚德的语气好像艾里雅娜不负他的殷切期待、答对了智力大赛的头号难题一样。“是你爱资哈尔婶婶送来的,你来养好吗?”“加亚西叔叔知道吗?”利亚德脸色一沉,说:“他肯定知道。”他们兄弟俩很早就闹翻了,从不往来,只是婶婶爱资哈尔还常来走动。祖母似乎快把加亚西这个儿子给忘了,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他。加亚西叔叔长得又高又瘦,一脸黑胡子,而父亲利亚德个子不高,宽肩,身体已经发福,长着稀疏的淡黄色络腮胡子,两兄弟长相差别很大。听婶婶说,加亚西叔叔十分好客,能说会道,精力充沛。父亲就不一样了,他多数时间沉默寡言,没有活儿干的时候能在家里坐一整天,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能看见他低垂着头,抽着他的劣制香烟。利亚德很节俭,烟也舍不得多买,抽烟时总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吸慢慢尝,让艾里雅娜感到奇怪的是,父亲总能把最后一小截没有过滤嘴的烟头吸个干净,烟头全烧成灰,却从不烫伤嘴唇。

艾里雅娜摇摇头,对父亲说:“不,我把它们养大了,你又把它们吃了,我不养。”利亚德劝道:“鸡养了就是用来吃的嘛,被人吃是它们的责任。”“我不养。”“好,好,乖女儿,我不吃,行了吧。你不养它们,我只有把它们拿去送人,人家说不定明天就把它们炖了。”艾里雅娜忙说:“不行。”伸手就接过盒子。她看着里面那群毛球般滚动的小鸡仔,心里说不出的喜欢,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它们送人。她问父亲:“你真的不吃?”“真的”。“那好,我养。你保证不吃它们?”利亚德颇不甘心地叹了口气,说:“我发誓。”“再发一遍。”“我发誓决不吃掉雅娜的小朋友。”艾里雅娜狐疑地瞅着父亲,紧紧搂住盒子。

母亲阿迪莱抱着艾里雅娜的侄儿小当当走了过来,催促道:“雅娜,快把衣服洗了,别老贪玩儿。”“知道了妈!”艾里雅娜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旧鸡笼子里,洒了一点碎米,又把一个药瓶盖子装满清水,放进盒子里,然后又开始洗衣服。贾比尔的衣服臭烘烘的,好像被一只臭鼬穿过似的。“雅娜,洗完衣服,去街上买半斤白糖、一斤椰枣,再让他们送一袋面粉过来。”阿迪莱说。艾里雅娜答应道:“好的,妈妈,艾里雅娜就是一头牛,整天给你干活儿,真主保佑她再长出两条腿来,好马上出去买白糖。”“雅娜,不许拿真主开玩笑!”阿迪莱说。

艾里雅娜十六岁了,她的眉毛又粗又黑,双眸明亮,但顾盼之际,眼角常常会流露出一丝莫名的不安;她的嘴唇偏厚,牙齿有些发黄,中等身高,双肩浑圆,小腿很结实,跑起来犹如一头机灵的小雌豹。‘艾里雅娜’这个名字是一位无国界医生组织(MSF,一个独立的、非牟利的全球性医疗救援组织)的法国女医生给取的。当时,阿迪莱正怀着艾里雅娜,她想把大柜子顶上的两盆蝴蝶花从一头挪到另一头,好让它们能被清晨的阳光照到,却不小心踩翻了板凳,摔在地上,当时就晕了过去,血流不止。利亚德赶紧把阿迪莱送到医院,这位女医生竭尽全力,救了阿迪莱,让她顺利生产。利亚德十分感激女医生,请她给婴儿起名,女医生就给婴儿取名叫艾里雅娜。可能是由于一下子救活了两条命、又有幸给孩子起名的缘故,美丽的女医生很兴奋,吻了利亚德一下。据阿迪莱后来说,利亚德为这一吻昏了一个月的头,半夜里还在梦中嘻笑。

大概是出于嫉妒,阿迪莱不喜欢“艾里雅娜”这个名字,说这不是个阿拉伯人的名字。她的一位饶舌的远亲也说,这个名字闻起来有印度檀香的气味,嚼起来有墨西哥辣椒的味道,喝起来还有普罗旺斯鱼汤的滋味。阿迪莱于是闹着要给孩子改名,改作“依丽哈姆”,或者“依娜姆”,再或者“法图娜”,但利亚德坚决不同意,并且声称如果要改,只能改成“麦当娜”,否则阿拉伯人从此就有了一个新名字。阿迪莱只得作罢,在她心目中,麦当娜这个名字只有妖精才取。

一天下午,姐姐阿那耶回到家中,她拉着艾里雅娜的手兴奋地说:“雅娜,我的朋友有个聚会,在蓝月咖啡馆,我们一起去。你知道巴丝玛吗?”艾里雅娜问:“就是那个胖胖的?”“她也不算太胖。”阿那耶笑道。艾里雅娜说:“你以前好像讲过,她爸爸是个百万富翁?”阿那耶说:“对。我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巴丝玛今天上午刚从家里逃出来,她已经被她爸爸关了好几天了,现在还有许多她爸爸的手下在满大街找她,要把她抓回家里去。巴丝玛要在聚会上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次聚会就是她召集的。”艾里雅娜好奇地问:“什么事?”阿那耶说:“我也不知道,咱们快点走吧。”

姐妹两人出了门,向蓝月咖啡馆走去。斑驳的街道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烈士画像。一些画像很新,更多的则是一层盖一层的褪色的旧画像。有几张画像特别大,一张是哈马斯领导人兰提斯挥动右臂,用严厉的眼神望着前方,一张是哈马斯精神领袖亚辛坐在轮椅上沉思;还有一张足有四层楼高,是兰提斯与亚辛的合影。蓝月咖啡馆座落在街道的尽头,它门前是一棵树皮斑驳的大棕榈树。这个咖啡馆和加沙城里其他大大小小的咖啡馆、露天咖啡摊一样,是那些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年青人打发时间的地方。这些咖啡馆没有特色,谈不上什么吸引力,但许多年轻人总是会去坐上半天,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玩儿。加沙城的娱乐活动太缺乏了,连一家电影院都没有,而那些专门为外国人开的小酒吧,一般人是消费不起的。这些无事可做的年轻人,除了逛街,就只能喝咖啡聊天,或者上上网,看看电视。

今天咖啡馆里人的真不少,阿那耶的朋友们把最里面的四张长沙发围成一个圈,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喝着咖啡,聊得很开心。女孩子们谈论着最新一季的流行时装和电影明星,男生们在大声争论几次中东战争失利的原因和“梅卡瓦”主战坦克的致命弱点,仿佛个个都是政治领袖和军事奇才。一个男生正声音响亮地讲着话,他自以为很风趣,不时偷偷瞟了一眼对面沙发上那些女孩子,看看自己的口才和魅力是不是让她们动了心。他们平时都是男女分校或者分班上课,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

巴丝玛见到阿那耶姐妹,就把她们拉到最里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一边叫服务生再来两杯咖啡,一边搂着阿那耶,咬着耳朵说起了悄悄话。阿那耶一面听,一面痴痴地笑着。这时,对面沙发上站起来一个男生,黑黑的,健壮结实,他扬了扬手,向阿那耶打招呼,又冲着艾里雅娜笑了笑。阿那耶分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只管和巴丝玛轻声交谈。那男生有点尴尬地缩了回去,旁边的男生们抓住机会取笑他,哄笑成一片。

这个男生名叫奥斯,比阿那耶大三岁,是个活泼的小伙子。大家都知道他喜欢阿那耶,而且是一往情深。奥斯从小就迷上了阿那耶,只不过,他与阿那耶的交往从来都让人心酸。在小学一年级,有一天上课的时候,奥斯忽然去抓阿那耶的头发,阿那耶痛得尖叫,老师一生气,擦掉了刚刚在她额头上点的小红点(表示优秀),阿那耶伤心得大哭了一场。另一回,奥斯摘了学校花圃里的花送给阿那耶,阿那耶不计前嫌,高兴地收下了,但老师看到了阿那耶手中的花,以为是她摘的,于是重重责罚了她,可恨的是,奥斯竟然一溜烟躲开了。

还有更糟的呢,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奥斯在校门口看见阿那耶和她二哥贾比尔争自行车,他并不知道两人是兄妹,以为遇到了英雄救美的绝佳机会,于是冲上前去,把贾比尔推倒在地,抢了自行车就要带阿那耶走。结果呢,当然被强壮的贾比尔暴揍了一顿,唉,就像大猩猩虐待猴子,简直惨不忍睹。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了,痴情的奥斯依旧不断讨好阿那耶,并且时常总结经验教训,苦心钻研女生心理和浪漫手段,那股劲儿都足够让他考上博士了。然而,阿那耶并不领情,冷淡得就像雪柜里的冰冻带鱼。

可是最近一两年,奥斯对阿那耶的态度变了。不是因为他的爱情消失了,恰恰相反,他对阿那耶爱得更深了。这种日趋强烈的情感使得阿那耶在奥斯心目中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越来越高不可攀,终于,奥斯的爱情转化成了崇拜,这种崇拜,使他由过去莽撞多事的追求变成了现在对阿那耶的默默守候。哪怕阿那耶的脸上只是露出一点点不耐烦或者不高兴的神情,奥斯也会心情忧郁地捉摸上好几天。

后来,奥斯想办法赢得了她妹妹艾里雅娜对他的好感,在几盒巧克力的收买下,艾里雅娜已经在不久前成了他的支持者。日子就这样柔情默默却又充满期待地过着,可是有一天,奥斯却从艾里雅娜口中得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她说姐姐可能要订婚了。这是艾里雅娜听爸爸说的,对方是爸爸一位朋友的儿子,据说很有才华,风度翩翩。奥斯沉默而忠诚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他心里明白,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就可能会永远地失去阿那耶了。

等朋友们都到齐了,巴丝玛走到圈子中央,用力拍了拍手。“诸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女孩子们一下子都不做声了,男生们也停止了争论,一个个身体前倾,满脸兴奋。艾里雅娜被这神秘的气氛吸引住了,她从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观察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想找出答案。

巴丝玛满脸红晕,双眼闪闪发光,艾里雅娜忽然觉得,巴丝玛还是有一点漂亮的,说不定真的会有个男孩喜欢上她呢。巴丝玛忽然说:“我要结婚了!”片刻宁静之后,她的朋友们发出了狂热的尖叫声和敲桌子、跺地板的声音,咖啡厅里的客人们被惊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等大家终于平静下来,巴丝玛满脸幸福地说:“是的,是的,我要结婚了!”艾里雅娜回想起,姐姐以前说过,巴丝玛的百万富翁父亲早就给巴丝玛定了亲,对方是加沙城里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的族长的儿子,据说,这个家族拥有一支100人的私人武装卫队。当然,这是典型的财富与权力的联姻。

巴丝玛望着大家,说:“你们都知道,我决不嫁给那个人。”艾里雅娜迷糊了,心想:“那她要嫁给谁?”巴丝玛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谢谢你们一直给我鼓励,给我勇气。没有你们,我做不到......”她嗓子一哑,忽然低声抽泣起来,一个女生赶快跑过去搂住她,低低地说着话。巴丝玛轻轻推开朋友,说:“虽然我父亲反对......他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她的肩头颤了颤,继续说道:“虽然对方已经扬言要报复,但是我一定要走自己的路。本来,宰希尔说,这件事要由他来宣布,但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们。”

艾里雅娜紧张得心怦怦乱跳,她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在过去,大部分新娘都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素不相识的男人,但如今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巴勒斯坦女子选择自由恋爱,寻找自己的心上人,而且有些开明的父母也支持女儿们的做法。但是,这里毕竟是加沙,是巴勒斯坦最守旧的地区,大多数人并没有摆脱传统观念的束缚。巴丝玛这种毁婚行为会被很多人视为大逆不道,更糟糕的是,她所背弃的男方来自一个势力强大的家族。艾里雅娜钦佩地望着巴丝玛,深深地为她的勇气所折服。她忽然觉得巴丝玛既可爱又可敬,恨不能立刻就走上前去紧紧地拥抱她。

巴丝玛说:“宰希尔还有两个月就放出来了,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家也没钱给他请律师。可是他们终究得把他放出来,因为他没有犯任何过错。”艾里雅娜心里大喊:“混蛋!”她顿时对巴丝玛的父母和准婆家心生忿恨,他们有什么权力剥夺别人寻求真爱的自由?她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如果需要,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巴丝玛,就算巴丝玛被所有人围攻,自己也要坚定地守护在她身旁。巴丝玛激动地说道:“如果在加沙活不下去,我就和宰希尔到埃及去,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尼罗河水将滋养我们的爱情!我不怕被什么人听见!”

众人被深深打动了,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也和朋友们一起,向她热烈地鼓掌、欢呼。艾里雅娜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她冲过去紧紧搂住巴丝玛,大声说:“我们和你在一起,我们都支持你!”阿那耶和另外一个姑娘也走过来,四个人紧紧相拥。男孩子们一边欢呼,一边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咖啡馆室内和窗外,他们已经很自然地承担起了保护巴丝玛的责任,现在若是有任何人敢来冒犯,他们必将迎头痛击,扞卫他们的巴丝玛。

奥斯面红耳赤,他和身边几个朋友匆匆交谈了几句,突然站起来,走到阿那耶面前。阿那耶有点吃惊,后退了一步。奥斯双唇打颤,嘴巴张一张又闭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阿那耶。艾里雅娜问:“奥斯,你想做什么?”奥斯的目光有点狂乱,但他努力镇定下来,喘着气问答道:“艾里雅娜,我爱阿那耶。”艾里雅娜一笑,说:“我知道啊,很多男孩都喜欢我姐姐。”“可是我的爱不一样。”奥斯望着阿那耶,深情地说:“亲爱的的阿那耶,我要向你表白,我要告诉你一直埋在我心中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的心愿。”阿那耶胀红了脸,似乎想要离开,但她恰巧站在两排沙发的夹角处,奥斯又挡在前面,无路可走,不由得左顾右盼,显然并不愿意继续听奥斯倾吐衷肠。

奥斯继续倾诉道:“阿那耶,我爱你,自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思念你的时间越长久,我的爱就越强烈。地中海的波浪激荡了多少回,我的心就为你沸腾了多少回。哪怕你只是从我身旁走过,你的气息也会让我心神摇曳。阿那耶,每次当你离开我的视线时,把光明也一起带走了,我头顶的天空都会因为你的离去而晃动。阿那耶,亲爱的,你如同最美丽的月亮,美得让人无法呼吸,不过,我的爱情已让我不再需要呼吸。”阿那耶窘迫地看了看四周,有些不知所措。奥斯继续说:“阿那耶,我不能没有你。去年,你有两个月没去学校,也不在家,你的消失让我突然感到自己被扔进了沙漠,一切都褪了色,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阿那耶,那两个月,除了对你的思念,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亲爱的,在那时我就明白了,没有你我不能活。”

奥斯的眼睛里泪光闪闪,阿那耶也为之动容,她轻轻地说:“奥斯,谢谢你的浓情厚意,但......”奥斯迫不及待地对她说:“我亲爱的阿那耶,当我再次见到你时,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么狂喜,那一刻,仿佛天堂忽然出现在了眼前!阿那耶,我爱你!请接受我的爱吧。”也许是因为终于能将深藏在心中多年的话说了出来,奥斯十分兴奋,他双手紧握在胸口,嗓音温柔而颤抖,让人难以抗拒:“嫁给我吧,阿那耶,今天的聚会给了我这个胆小鬼勇气,让我敢于向女神般的你提出请求,这是我梦想了一万次却从来不敢做的事。嫁给我吧,阿那耶,无法实现的爱情会给人判刑,爱得越深刑期就越长。阿那耶,把我从痛苦的徒刑中解救出来吧,最最亲爱的阿那耶!”朋友们被奥斯的真情打动了,他们兴奋地喊道:“答应吧!”“嫁给他!”阿那耶飞红着脸,没有说话,男生女生们却越来越激动,今天一场接一场的爱情宣言彻底感动了他们,有些女生甚至已经热泪盈眶,爱情是这么动人,这么真实,让他们如痴如醉,仿佛真神突然降临在狂热的信徒面前。他们拍着手,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嫁给他,嫁给他!”

可是,艾里雅娜却感觉到了压力。她明白,姐姐此时感到的压力更大。她有些为姐姐担心。艾里雅娜并不反对姐姐接受奥斯的求爱,毕竟他已经追求了姐姐那么久,确实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人也真的很不错。但是,艾里雅娜不喜欢奥斯今天突然当众求婚。她觉得,这样的求婚虽然浪漫,但对姐姐实在不公平。男孩子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向毫无心理准备的女孩求婚,而那些围观的人大都乐意看到求婚能够成功、爱情的彩云能升上天空,所以,他们必然会劝说女孩答应。但这种美好、真诚的劝说却会在无意间凝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被求婚的女孩不得不仓促而孤单地面对这种压力。女孩子的心理本来就比较脆弱,当男孩在深思熟虑之后,突然向她发动求婚攻势,而围观的人们又给她施加强大的压力时,女孩子往往猝不及防,她们脆弱的内心通常无法承受这突然来临的压力。于是,很多女孩子因为顶不住压力而轻率地答应了对方,就像一个人被猛烈的偷袭打得晕头转向,最后只能任人摆布。有不少的女孩因此嫁错了男人,很多女人在后来的婚姻生活中为当初的轻率悔恨不已,甚至暗暗诅咒那些满怀好意的起哄者。男孩子胜利了,这正是他所期盼的,女孩子呢,在众人的欢呼和叫嚷声中,有谁真正替她考虑过呢?想到这里,艾里雅娜不由得对这种偷袭加逼迫的当众求婚心生反感。

她看了看窘迫的姐姐,对众人说:“让我姐姐自己决定,你们不要替她做主!”这破坏气氛的话不假思索就出了口,语气之强硬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阿那耶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似乎在狂风巨浪中找到了一块足以支撑身体的礁石,终于定下神来。她轻声对奥斯说:“能得到你的爱慕,我感到十分荣幸。您的表白让我非常感动,如果我的拒绝让你痛苦,请原谅我。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深爱着你又为你所深爱的新娘。”阿那耶不忍心再看奥斯的脸,她拉起艾里雅娜的手,快步走出了咖啡馆。

奥斯呆呆站了会儿,追出门外,但阿那耶姐妹已经走远了。他后悔起来,刚才不该这么冲动,虽然自己一直在追求阿那耶,但和她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求婚的程度,自己一定是被阿那耶将要订婚的消息吓晕头了。一个留小胡子的伙伴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奥斯,听我一句忠告,那女孩子根本不喜欢你,从她眼神里就看得出。算了,你得不到她的。”奥斯不快地说:“你从眼神就能看出来?我怎么没看出来?扯蛋!”小胡子说:“骗你干什么,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喜欢你。”奥斯说:“我可没感觉到!”小胡子说:“她刚才拒绝你的态度很坚决,我看着都替你难过,你没法打动她的。好姑娘多的是,何必在她身上白费劲儿呢?走,回去我给你介绍个好的。”奥斯说:“我只要阿那耶,我会用我的真心打动她,我决不会放弃。”小胡子耸了耸肩,走开了。(第一章完毕)

第二章

加沙地带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长达5000年。在苏伊士运河通航之前,它一直是欧亚大陆与非洲之间的主要商贸通道和民族迁徙通道。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加沙的奈阿波利斯港是繁荣的贸易中心,而在公元7世纪及之后的几个世纪里,大量的商人、军人和朝觐者络绎不绝地来到加沙,橄榄油、黄金和丝绸交易使加沙迅速繁荣壮大了起来。14世纪时曾有一位叙利亚学者感叹,雄伟的加沙城“如同一块花团锦簇的织锦覆盖在大地之上”。

1517年,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开始统治巴勒斯坦。1917年,以英国为主力的盟军击败土耳其,占领了巴勒斯坦。1967年6月后,加沙地带又处在了以色列的军事管制之下。让加沙人愤恨不已的是,以色列陆续在加沙地带建立了二十多个犹太人定居点,而且还控制了总共约40公里的加沙海岸线,以及加沙与埃及之间11公里的边境线。不仅如此,以色列还在加沙地带外围修建了一圈隔离墙。历年来,加沙地带一直是反抗之火燃烧得最猛烈的地方,许多以色列政治家把加沙称为“毒瘤”、“蛇洞”、“大黄蜂窝”,还说“真希望加沙能沉到海底”。拥有这样的历史和现状的加沙,当然从来就不会平静。

3月23日是巴勒斯坦国庆日,加沙到处都在举行游行庆祝活动,艾里雅娜兄妹几个和妈妈、嫂嫂一起,参加了乌姆·塔米兹组织的社区庆祝活动。乌姆是本地区妇女积极参政的杰出代表,颇有号召力。两天以后,除了利亚德和祖母玛蒂哈,其他家人又去参加了一场非常热闹的葬礼游行。接下来的3月30日是巴勒斯坦国土日,利亚德的家人都去参加游行了,只有利亚德留在家里休息,没去理会这些热火朝天的游行,这些事他早已经烦透了。利亚德躺在沙发上,心里盘算,明天再去找那家大货场的老板,求他把夜间搬运工作包一半给自己。这样,一个月的收入至少能增加五成,还比较稳定。再说,如果忙不过来,他还可以让两个儿子一起来干。今年以色列的封锁放松了不少,货物运输量徒增,挣到的钱比往年要多些。他想趁机多攒些钱,为大女儿阿那耶准备嫁妆。

参加完游行,回到家里,阿那耶坐在东屋绣一条毯子,艾里雅娜在她旁边坐了半天,忍不住问她:“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奥斯吗?今天游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奥斯向你求婚时说的话,还在想这个人。我觉得他这人挺好,而且真的对你爱得发狂呢!”阿那耶停下手中的刺绣,认真地说:“我知道他一直喜欢我,从小就知道。可是,我对他确实没有太多的好感。他不成熟,不稳重,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打个比方吧,就像是在一片蓝色油彩中胡乱泼洒的红色斑点,不稳定也不协调,感觉怪怪的,嗯,就是这种感觉。”“红点奥斯。”艾里雅娜笑道。阿那耶说,“我并不是对他全无好感,我又不是铁石心肠。那天他的话其实也感动了我。可是,我心里知道,我喜欢的不是他那样的男人。”

“那是什么样的男人呢?”“我不告诉你”,阿那耶笑着去拧妹妹的耳朵,艾里雅娜机灵地躲开了,她想起奥斯前天送给她的那盒巧克力,味道真的很好。艾里雅娜问:“巴丝玛的事情怎么样?”阿那耶说:“她被她爸关在家里了,大家都在替她着急。”“天呐,她爸坏透了。她一定很痛苦,难道没有办法吗?”阿那耶说:“听说有几个男生正在想办法,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还是等宰希尔出来再说吧。”“宰希尔出来后,如果巴丝玛能逃出来,能让他俩暂时躲在我们家吗?”阿那耶说:“我看不行。家里这么挤,睡哪儿?再说这事谁也瞒不过。但愿宰希尔别受太多的罪,巴丝玛也不要有什么过激的行为。雅娜,我老是担心会发生可怕的事情。”艾里雅娜默默地点点头。透过窗户,她看见好友塞莱玛和她丈夫沙哈尔亲亲热热挽着手,说笑着走进了院子。

艾里雅娜一边帮姐姐理丝线,一边羡慕地看着姐姐熟练地刺绣。阿那耶并不算漂亮,她的眉心长着一颗淡淡的痣,皮肤白晰,双眸纯净,气质温柔娴雅。别人看见她,常会不自觉地想起在迷蒙月色中散发出柔和光芒的睡莲。艾里雅娜也喜欢刺绣,她在家里空闲无聊的时间很多,很想跟着姐姐把刺绣学好。两年前,艾里雅娜在放学回家途中,恰巧碰上巴勒斯坦人与犹太人发生冲突,一颗*在她身旁爆炸了,她当场双耳流血,被炸聋了,从此不得不辍学在家。一年以后,艾里雅娜的听力有所好转,变成了间歇性发作的耳聋。不发作时与常人听得差不多一样清楚,但一发作就听不到了,有时还会产生幻听和尖锐的耳鸣。通常,在她很紧张和很伤心的时候,耳聋就会发作一阵子。

利亚德知道女儿的耳疾在渐渐好转,但他并不打算让她再回学校念书,何况艾里雅娜自己也不想去。利亚德家有十一口人,家务事总是很多,大嫂忙着带孩子,帮不上忙还尽添麻烦,艾里雅娜辍学在家后,就能帮妈妈分担不少家务事。而且,这样一来,家里还可以省下一笔包括书本费、校服费在内的学杂费,对利亚德家这样的贫穷家庭来说,学校只免学费是不够的,每学期的学杂费别人家或许能轻松应付,但在他家却总是会造成一阵子压力。

过了一会儿,阿那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对艾里雅娜说:“这条边总算是绣完了!眼睛都花了,你帮我瞧瞧,金线绣的水纹怎么样,我用的是滚针。”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从东向西炸雷般地穿过,玻璃被震得哗啦啦乱响。不过,两姐妹并不惊慌。这声音加沙人太熟悉了,比清真寺宣礼塔(清真寺内的高塔,用于在礼拜时间来临时,呼唤人们作礼拜)上传出的宣礼声(呼唤*到清真寺作礼拜的声音)还要熟悉。她们知道,是一架以色列的F-16战机刚刚从低空高速飞过,飞行员故意飞得很低,因为这样可以制造出强烈的噪音,这是吓唬巴勒斯坦人的老套路了,现在没人再把它当回事儿。可是几分钟后,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很大的轰隆声,立刻就有人尖叫起来,俩姐妹也大惊失色,以为飞机把*扔下来了,赶紧趴到地上。

不过,院子里并没有火光和浓烟冒起来。姐妹俩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往窗外看。只见院子中央有一台砸得稀烂的大彩电,看来刚才的爆裂声就是它砸出来的。这时,楼上又传来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和激烈的争吵声,艾里雅娜恍然大悟,说:“是沙哈尔和塞莱玛又吵上了。刚才还好好的!三天两头吵,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彩电也砸了,太可惜了,不想要给我嘛。”阿那耶说:“两个人如果互不了解就结了婚,结局多半就会是这样。雅娜,我真的很感谢你,那天在咖啡馆,虽然我肯定不会答应奥斯,但你给了我很大的支持。”艾里雅娜想象着姐姐和奥斯结婚以后吵架、姐姐用钢精锅砸奥斯的头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楼上的争吵越来越厉害,粗重的男声和尖利的女声如同两匹赛马,在音量和杀伤力上你追我赶,彼此碰撞。

菲拉斯兴冲冲地从窗外探进头来,十几串烈士项链(一种在项链坠子上印有死难烈士肖像的项链)挂在他脖子上摇来晃去,叮叮作响。他说:“他们这次吵得厉害,妈已经上去劝架了。塞莱玛跳着脚骂,还从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沙哈尔打了她几个耳光!大姐二姐,快上去看。”那口气像是怕错过了一部好莱坞大片。阿那耶急忙扔下绣品站起来,说:“我们去看看,塞莱玛身体弱,可别打坏了。”姐弟三人刚要上楼,就看见沙哈尔脸红筋胀地从楼梯上冲下来。贾比尔追上去问:“沙哈尔,你去哪儿?”沙哈尔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朋友家住几天,别给我爸说!”摔开院门就走了。贾比尔最近在一家金属加工作坊找到了一个要经常加夜班的工作,白天就在屋里补瞌睡。这会儿他只穿着背心短裤,露出一身发达得吓人的肌肉。他摇摇头说:“我可不想娶个整天吵架的老婆”,就回外屋睡觉了。阿迪莱也下了楼,她对姐弟仨说,“不要紧,她想单独呆着,你们都别上去。塞莱玛想把家里攒的钱借给她叔叔去投资地道生意,沙哈尔不同意,就又干上了。”

阿那耶和艾里雅娜回到东屋,继续做刺绣活儿,这条毯子的毯心图案已经绣完,再把箴言和花边绣上,就算完成了,辛苦两个月,大概可以挣800谢克尔,这是乌姆?塔米兹最近介绍给阿那耶的一个大订单。艾里雅娜急切地想跟姐姐学刺绣手艺,好接点儿活,给家里挣钱。每次看到父母低声谈论家庭开支时,脸上那既无奈又胆怯的表情,她心里都很难受。阿那耶放弃了上爱资哈尔大学(位于加沙城中心。*大学与它只隔了一条街。*大学男女隔离教学;爱资哈尔大学则男女生同窗,比较开放。*大学被哈马斯控制;爱资哈尔大学被法塔赫控制。)的机会,转而去职校学会计,也是想着早点挣钱,为父母分担压力。

第二天,做完晡礼拜(*教五时拜中的一拜。五时拜是*每天的五次礼拜。拂晓时一次,称为晨礼拜;中午太阳稍偏西时一次,称为晌礼拜;下午日落前一次,称为晡礼拜;日落黄昏时一次,称为昏礼拜;夜晚一次,称为宵礼拜),艾里雅娜独自一人坐在外屋的窗下学刺绣。祖母玛蒂哈同往常一样,听新闻时把收音机音量开得很大,弄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窗户突然被敲响了,艾里雅娜抬头一看,是塞莱玛,她眼皮泛青、脸颊红肿。艾里雅娜忙说:“塞莱玛,你还好吗,快进来。”塞莱玛摇摇头,说:“我没事。我家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不管我叔叔的地道生意合不合算,我要让沙哈尔明白,这个家我也有一半的权力,我的话和他的话一样重要!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受到教训,气急了我毒死他!”艾里雅娜连忙说:“你气过头了,冷静点儿。”“我就是受不了!”“我帮你看宝宝好吗?你去商店痛痛快快地买一大堆东西,把他的钱花光。”塞莱玛笑笑,说:“艾里雅娜,帮我个忙好吗?”艾里雅娜点点头。“我的手机被沙哈尔摔坏了,你去我公公亚格穆尔的大饼店,给他带个口信,就说我要回拜特哈嫩去看爸妈,要住一段时间再回来。沙哈尔也走了。宝宝就在家里睡觉,刚睡着。让他们接宝宝回家住几天,这是钥匙。”“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塞莱玛愤愤地说:“要看沙哈尔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错误。再见。”她提着两个小包,转身出了院子。

艾里雅娜连忙收拾好东西,对坐在门边晒太阳的祖母说:“我去亚格穆尔大叔的大饼店一趟,塞莱玛让我去捎个信。”祖母问:“你何必替她跑腿?”祖母大多数时候都带着一副茶色墨镜,把脸映得更加腊黄。她不屑地说:“我们家的人不该和卖饼子的人家交朋友。”自从知道沙哈尔的父亲亚格穆尔在卖大饼,祖母就毫不掩饰对他家的鄙视,说亚格穆尔父子就是滚了一身面粉的两个跳蚤。听祖母的话,艾里雅娜有些不高兴,这时,阿迪莱端着当当的一堆尿布走出来,她说:“雅娜,你顺便去耶曼阿姨家把她上次借走的榨汁机拿回来,纳蒂娅想给当当喂果汁。”艾里雅娜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到了亚格穆尔的大饼店,亚格穆尔正忙着做饼,案板的另一边,摞了一大堆刚刚出炉、被热空气胀得鼓鼓的大饼,飘着诱人的香味。艾里雅娜说:“亚格穆尔大叔,塞莱玛让我给你带个信,她回拜特哈嫩了,沙哈尔也走了,宝宝在家里睡觉,让你们接回家替她照顾几天。这是门钥匙,你们快点儿去。”亚格穆尔接过钥匙,说:“知道了,我马上打电话给她婆婆,让她去接,谢谢你。”艾里雅娜离开了大饼店,穿过一条深深的小巷,朝住在另一条街的耶曼阿姨家走去。

来到耶曼阿姨家,耶曼阿姨把榨汁机还给艾里雅娜,还拎出一袋青葡萄,对艾里雅娜说:“给你妈带回去,刚刚摘下来的新鲜葡萄。”艾里雅娜笑嘻嘻地说:“我妈妈正想吃些鲜葡萄呢,谢谢耶曼阿姨,求主回赐你。”就一手拎着榨汁机,一手提着青葡萄往回走了。路过亚格穆尔大叔的大饼店时,艾里雅娜看见亚格穆尔正在大发雷霆,小店外围了好多人。她心里嘀咕,这父子俩真是倒霉,居然在同一天受到严重刺激。她走到一个高个子背后,探出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亚格穆尔大叔正处在爆炸前的临界状态,他浑身冒烟、手舞足蹈,高声叫骂个不停,一个穿褐色夹克的中年男子在他面前进退不得,表情尴尬。原来,这个中年男子也听说了亚格穆尔用猫尿淋湿的面粉做大饼的谣言,他来买大饼时,想开个玩笑,就说这大饼可以叫作“啤酒大饼”。谁知,亚格穆尔这段时间正被谣言折磨得坐立不安,他完全不能领会到这玩笑中的风趣,心中的愤怒又被勾了起来,顿时大发雷霆。他挺着将军肚,挥舞着手中那根又粗又黑的拨火棍,对中年男子大声叫嚷:“这些该死的畜牲个个该下地狱!真主也要诅咒他们!我的面粉袋袋干净,品质上乘,整个扎伊通区有谁不知道我亚格穆尔的大饼好!他们居然诬陷我,想要毁了我的清白,休想!愿他们全家死绝!”

中年男子提心吊胆地盯着亚格穆尔手中的拨火棍,连声附和道:“当然,这个造谣的人肯定全家死绝!”“你说,我亚格穆尔是那样的人吗?”“绝对不是!”“你们都吃过我的大饼,到底什么时候吃出过啤酒......猫尿味?”“从来没有,从未有过!对不起,我实在不该开这个玩笑。您的大饼绝对一流!绝对一流!”中年男子语气夸张,真诚得像在对天发誓。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退,谁知亚格穆尔一把抓住他,满腔委屈地向他倾诉:“老弟,谁不知道我亚格穆尔这么多年一直诚信经营,谁不知道?好多学校都让我供应大饼,真主保佑那些可爱的孩子。为什么学校信任我?因为我值得信任!我的店几十年来一直拥有纯洁无暇的名誉!”中年男子连连点头。“可是我的名誉已经被毁了,被那个魔鬼毁了,只要我抓住那个魔鬼,就把他砸成肉酱!比罐头里的肉酱要新鲜十倍!”

那根吓人的拨火棍在亚格穆尔手中挥动得呼呼生风,中年男子紧张地盯着它,忙不迭地出声附和。艾里雅娜看出来了,中年男子的处境实在可怜,激动的亚格穆尔一会儿把他当作友人倾诉痛苦,一会儿把他当作造谣者厉声质问,一会儿又把他当成法官,向他申诉、要求裁决。随着中年男子身份的变化,亚格穆尔时而伤心地拥抱他,时而又抓住他的双肩愤怒地摇晃。看来,在亚格穆尔彻底冷静下来之前,他是别想脱身了。中年男子既要应付亚格穆尔说话,又要防备他手中的拨火棍,无路可逃,狼狈不堪。

这时,有个肥胖的妇女说道:“猫尿这话好像是加萨尼在咖啡馆里说的----我也是听人说的,人家好像也是听说的。”“嗯?加萨尼!”亚格穆尔咬着牙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似乎要把这个名字咬碎。“对,肯定是他!我早就怀疑过他!他一直嫉妒我的生意做得比他好,肯定是他!你说呢?”他问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不愿意火上浇油,也不敢表示怀疑,一时无话可答,只好使劲摇摇头,又使劲点点头。亚格穆尔猛击一下手掌,说:“加萨尼!对!他是怕我申请贷款成功,扩大了经营规模,抢了他的大饼生意,所以就散布谣言,好让银行不给我贷款。肯定就是这样!”

那个多事的胖女人又说:“刚刚我还看见加萨尼在街心花园那边走。”艾里雅娜心想,这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说不定她和加萨尼有矛盾,现在借机报复呢。亚格穆尔瞧见了躲在高个子背后的艾里雅娜,立刻大声问她:“艾里雅娜!我卖的大饼有怪味吗?”艾里雅娜吓了一跳,连忙摆着双手说:“没有,没有,你家的大饼很香,又脆又香,非常好吃!”亚格穆尔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他向周围的人大声说道:“听听,听听!小姑娘怎么说的!”

亚格穆尔一把扔掉帽子和围裙,大踏步走出店门,他看见隔壁活禽店门口停着辆电摩托,车后座的架子上,还装着一大笼活鸡。亚格穆尔一心想追上加萨尼,连招呼也不打,跨上摩托就向街心花园方向驶去。这条街道比较窄,两旁都是店铺,行人很多,有的店铺还把鸡蛋、水果、提包、牛仔裤等商品堆在街边叫卖,亚格穆尔的车怎么也骑不快。他着急地大声吆喝,忽而猛冲,忽而急刹,吓得行人们不时惊呼避让,笼子里的鸡也惊恐万分,咯咯乱叫,拼命地扑着翅膀。一阵大风吹来,许多鸡毛从笼子里飞出来,有些粘在路人们的衣服和头发上,有些高高地飘入半空中,随着风打圈乱转,在斜阳照射下金光闪闪,煞是好看。这支由鸡叫声、喇叭声、吆喝声和惊呼声所汇聚成的交响曲,在小街上热闹地穿过,远远地消失在了街尽头。

艾里雅娜本想顺便在亚格穆尔店里买几个大饼带回家,但一想到猫尿,就放弃了。她心里还惦记着跟姐姐学刺绣,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有个中年妇女搀着一位老太婆迎面走过来,走到跟前,她忽然说道:“咦,这不是阿迪莱家的女儿吗!”她热情地拉着艾里雅娜的手,对老太婆说:“妈妈,阿迪莱家的小女儿,你还记得阿迪莱吗?”老太婆盯着艾里雅娜看了又看,然后用鸡爪子一样的手用力拍拍艾里雅娜的手背,说:“长得和她妈妈真像。你知道吗,我们原来是邻居。你叫什么名字?”艾里雅娜笑着说:“那时我一定还小,记不起了。我叫艾里雅娜。”老太婆说:“艾里雅娜?怪名字。你当然记不得,那时还没你,你二哥扎科特才几岁。”艾里雅娜说:“婆婆,你弄错了,扎科特是我大哥,我二哥是贾比尔。”老太婆说:“你不知道扎科特上面还有一个男孩?”艾里雅娜一下子愣了,问道:“还有一个?”老太婆说:“是呀,可惜死得早,他才是你大哥。”艾里雅娜问:“他怎么死的?”老太婆叹了一口气,说:“还不是病死的,我记得死的时候才两岁多吧。那时你妈也生病,躺在床上,我还给她熬过几回肉汤。她现在怎么样?”“妈妈还好。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事。”

老太婆说:“你那大哥有残疾,就是畸形,长得有些怪,经常生病。有一次他生病了,你祖母就带他去三区医院看病,我男人就在那家医院里工作。后来你祖母告诉我,说这孩子死在三区医院里了。不过……”艾里雅娜问:“什么?”老太婆停顿了一下,说:“我后来跟我男人说起这件事,他那天就在医院值班,但他说,那天医院里没死孩子。那家医院不大,如果有小孩死了,他应该会知道。他说可能是你祖母一时伤心,把医院的名字弄错了,那一带有好几家医院。是嘛,出了这种事,谁都会昏头。唉!那天你妈妈哭得可伤心了,我一直劝她,怎么也劝不住,我记得她后来在床上哭得晕了过去。当妈的嘛,孩子长得再怪,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艾里雅娜愣愣地说:“是啊。”母女俩和艾里雅娜又说了些家常话,就离开了。

艾里雅娜心里仔细捉摸着老太婆的话,不知不觉错过了来时的那条小巷。于是,她拐进了另一条更窄更直的小巷,小巷的出口也在她家门口那条街上。在加沙城的老城区里,如蛛网般密布着这样的楼间小巷。每条小巷的两侧无一例外地涂着五颜六色的涂鸦,有的鲜艳夺目,有的只剩模糊的轮廓,大都是“血债血偿”、“誓死奋战”、“以色列是法西斯”、“哈马斯万岁”之类的口号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图画,让这些巷子显得更加肮脏凌乱。到了晚上,这样的地区通常没有路灯,但有时还能看见锈得像千层饼一样的路灯杆。黑夜让这些小巷多了几分危险和神秘,再老的住户也会在这个由无数的小巷组成的迷宫中迷路。你常常可以看到,在巷道的另一头,有人鬼影子似的一晃而过。不少人相信,暴死的亡魂半夜会在巷道里出没,从一家人的窗口摸到另一家人的窗口。回到家中,艾里雅娜急急忙忙走进厨房,问正在和面粉的阿迪莱:“妈,我以前还有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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