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浪子守孝
荆州青松观。
挤满了人,各种各样的人。
有百姓,有官宦,有豪杰,有富贾,还有美女
浪子刀段回来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天下开始沸腾。
有人想进去,给他磕上七天七夜的响头。
有人想进去,看他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有人想进去,一睹故人的风采
但是,这些都是奢望。
天下第二的上官雨,穿着丧服,手执八尺金枪,守候在大厅外。
还有两个穿着丧服,戴着面具,身材瘦小的男子,拿着造型古怪的刃,守候在另一侧。
如果你要进去。
他们只有这样一句话:“七天之后。”
绝对没有多的言语。
阴月儿于侧厅上完香后,朝大厅走去,被上官雨拦住。
“将这个给他。”阴月儿说完,拿出一柄锈迹斑斑的一尺断刀。
少顷。
“你进去吧!”上官雨说道。
“多谢。”阴月儿说完,背着三柱三尺长的檀香,走了进去。
浪子刀段静静的跪在中间。
他知道阴月儿来了,他的思绪,也随之回到二十年前。
那是一个冬天。
滴水成冰的冬天。
一间破庙里。
“我好难受。”怀里的阴月儿虚弱的说道。
年幼的刀段将阴月儿搂得紧紧的,然后稚气的问道:“哪里难受了?”
“我又冷又饿。”阴月儿虚弱的说道:“可是额头好烫。”
刀段用脸贴上阴月儿的额头,果然很烫,然后他说道:“你等下,我先去找点吃的。”
刀段将仅有的那点木柴引燃,又将自己身上那件满是窟窿的棉袄裹在阴月儿那件同样满是窟窿的棉袄上,然后再将一些草,搓成绳子,将棉袄系住,末了,拿起一柄一尺长的断刀,走了出去。
外面刮来刺骨的风,刀段衣不遮体,脸上,耳朵上,手上,脚上,全是冻疮,在寒风中他瑟瑟发抖。
阴月儿一天没有吃饭了,而他,两天没有吃饭了,仅吃了一些树皮和草根。
外面光秃秃的,连野菜也没有,馅饼自然更不会从天而降。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小孩,拿着一个很大,很白,冒着香喷喷热气的肉包,心不在焉的吃着,刀段认为,这肉包是他的,所以,他不容许那个小孩再多吃一口他的肉包,于是,他拿着刀冲了过去,就在即将触到肉包的那一刻,他被人一脚踢飞了。
是的,踢飞了。
踢了足足一丈多远。
他只有三十多斤,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只有三十多斤,这是什么概念?
他甚至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他趴在地上,疼得不能起身,口里咸咸的,是的,他流血了。
雪地里,很冷,透骨的冷。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小鬼蹦蹦跳跳的前来勾魂``````
苍白的童年,刀段流下了苍白的泪。
“你小子活腻了?敢对我儿子图谋不轨!”那个将他踢飞的男人一重脚踩在他那瘦弱的身体上
他发誓。十八年后,他一定要去杀一个人,一个男人。
一个因为酗酒,赌博,然后赔光了家业,连老婆小孩都输掉了的男人。
“为什么要生下我?”刀段带着这个疑问曾在无数个梦里哭醒。
他的记忆,延伸到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他那输的双眼血红的父亲,在一伙人的推搡和叫骂下,将他和他的母亲,卖给了别人,然后又恬不知耻的走进了赌场``````
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女人的哭喊,以及那个女人的话——“把儿子还给我,把儿子还给我``````”
她的模样刀段已经无法想起,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美丽,慈祥。
刀段被转手卖到一个农户,老两口都对他很好,那两年的时光,无疑是刀段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因为他能吃饱饭。
老俩口本来有一个儿子,后来因为战事吃紧,被拉去充军,从此杳无音讯,所以他们对刀段,视为己出,宁愿自己挨饿,也要喂饱刀段,他们喊他狗儿,是因为他们的儿子小名也是狗儿。
七岁的那年,刀段的人生再次被改变。
当他从私塾回来的时候,家里已被人掀了个底朝天,老俩口倒在血泊里,两双眼睛都坚强的望着北方,那是儿子随军出征的方向,也是刀段私塾的方向。
刀段失声痛哭,整个村庄都在痛哭。
一个七岁的孩子,学别人挖了两个大坑,整整挖了一个晚上,又将两具重自己近两倍的尸体,埋葬好,末了,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那年,他才七岁。
“你七岁的时候,又懂什么呢?”刀段看着那个小孩,心中充满了嫉妒。嫉妒使他更恨那个男人。
“在奈何桥,我绝对不会喝那碗孟婆汤。”刀段对阴月儿说:“我要留得那些记忆,给我母亲和养父母,以及我自己报仇。”
“我到时候一定帮你。”阴月儿奶声奶气的说。
“不行,你要好好的活着。”刀段说。
“为什么?”阴月儿不解的问道。
“因为你要给我烧纸钱,衣服,皮靴,最好还能烧匹马。”刀段说道。他始终认为,要是能有匹马的话,他的脚上就不会长这么多冻疮,也不用每走一步,就钻心的疼了。
“可是你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活呢?”阴月儿奶声奶气的问道。
“是啊!我若死了,阴月儿还怎么活呢?”刀段冷静的思考着,现在,他只能装死,否则,那个汉子还会打他。
那汉子突然看见脚下那衣不遮体的少年,双腿一伸,口吐鲜血,仿佛死了一般。
“爹,你杀人了。”那个小孩说道。
“不要胡说。”那汉子说完,竟犹如良心发现般,从怀里取出几个铜钱,丢在地上,说到:“要怪,只能怪你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父亲。”
刀段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待汉子远去之后,刀段艰难的起身,拿着那几个铜钱,飞快的朝包子铺跑去。
只能买两个包子,可是老板心善,多给了两个他,刀段感激的在地上猛磕了三个响头。
当他回到破庙的时候,那里多出了四个十六七岁的乞丐,阴月儿身上那满是窟窿的棉袄也被夺去,冻得瑟瑟发抖,看见刀段后,惊喜的爬过来,虚弱的哭道:“你可算回来了!”
刀段的包子虽然藏在衣服里,但是那香味却不能藏住。
“留下你的包子走人。”其中一个乞丐说道。
“我没有包子。”刀段说。
“啪”的一声,刀段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巴掌,刀段只觉眼前金星一冒,竟倒在地上。
那四个肉包自然就滚了出来。
四个乞丐一人抢一个,开始啃了起来。
“这是我的包子。”刀段哭喊起来。
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两个包子。
这是他用尊严换来的两个包子。
这是他和阴月儿赖以生存的四个包子。
那四个乞丐,就犹如在吃他们的生命和尊严。
阴月儿已经是泣不成声,心疼的抱着刀断,摸着他那红肿的面狭抽搐着。
苍白的童年,他们只能这般相互慰藉。
“啊”的一声惨叫。其余三个乞丐,看见那个打刀段的乞丐,颈部突然多出了一柄断刀。
而那个被打的少年,喘着粗气,双手紧握断刀,双眼满是杀气的瞪着他们。
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恐惧。
所以他们认为,他杀人,仿佛是件很简单,很轻松的事情。
所以,他们连忙丢下包子,慌不择路的逃了出去。
刀段捡起那些沾有鲜血和口水的包子,和阴月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黄昏。
阴月儿高烧不退,已经奄奄一息。
刀段用一块木板,将阴月儿放在上面,然后用刀在木板上挖一个洞,再用绳子穿起来,套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拖着阴月儿去求医。
“你有钱吗?”大夫问他。
“没有。”刀段回答道。
“那我就不能给她看病了。”大夫说。
“我求求您!”刀段说完,就开始磕头,磕得额头上满是鲜血,可是大夫仍然无动于衷,这样的场面,他见多了。
刀段有种想要杀了他的冲动,于是拔刀威胁着说:“你不救她我就杀了你。”
“哪里来的小鬼,毛都没有长齐,还敢吓唬人?”大夫说完,拿出一柄足足四尺长的大钢刀指着刀段。
刀段只得退出,然后,他将阴月儿放在一个避风的地方,跪在街上乞讨,天黑的时候,他才讨了不过两文钱。
两文钱能做什么?买根绳子,挂在梁上,然后将你的头往上面一放。从此便没有了烦恼。
一个道人走了过来,亲切的问道:“孩子,你的家人呢?”
这一句话,胜过日后的千万句甜言蜜语,胜过当朝的圣旨``````
“我没有父母。”刀段哭着说道。
道人脱下身上那件厚实的道袍,亲切的披在刀段的身上,却不想刀段转身,将道袍裹在木板上的女孩身上。
“她是你的什么人?”道人亲切的问道。
“神仙伯伯,求求您救救她。”刀段跪在地上开始磕头,雪地在瞬间变成血地。
道人心疼的将刀段抱起,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十岁的孩子,竟然如此之轻。
他突然流泪了,道家那讲究天地皆有定数,万物冥冥中皆有主宰的理念统统作废,他抱着刀段,走过去摸了下那女孩的额头和脉象后,迅速将刀段放下,将女孩一把抱起,朝附近的医馆飞奔而去,刀段尾随其后。
“哟,您不是青松道人吗?”大夫奉承的说。
“迅速配药给这小孩治病。”道人说完,将阴月儿抱进房间里去。
刀段也跟着进去,大夫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开始熬药``````
阴月儿的性命,是青松道人救的!他的姓名,也是青松道人救的。
浪子刀段想到这里,默默的流泪。
一旁的阴月儿,不知什么原因,也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