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没料到沈云初竟然敢反驳他的话,而且说菩提寺是藏污纳垢之地,可谓言辞锋利,连皇后娘娘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沈家小小的庶女竟然如此大胆,“沈家娇娇此言差矣,佛曰众生平等,不论是好人抑或是歹人,只要他诚心悔过,佛门都会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
“好个众生平等啊!”沈云初温婉笑笑,暗想,看来这老和尚当真要跟她过去了,叹道:“小女子自来到菩提寺,瞻仰佛道,沐浴佛光,顿觉得灵台明净,心思洞彻,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大师可否为小女子解惑?”
“沈家娇娇但说无妨,老衲愿为娇娇解惑。”皎然显然对沈云初方才的夸赞很受用,看向沈云初的眼神顿时明亮了许多。
沈云初问:“佛说众生平等,可有的偏偏长成了温室里被人尊崇的牡丹茶菊,有的只能在石缝中争那一席之地,这究竟是为何?”
皎然思索片刻道:“不论是温室里的雍容自得的牡丹茶菊,抑或是石缝里挣扎求存的小草,都能同享日月光辉,雨水浇灌,待秋季凋谢,往日生机便都是过眼烟云,只看娇娇如何感知又是如何理解。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与大师今日不谈佛法,只讲道理。”沈云初心中暗赞皎然果然是个善辩佛法的,不过她今日偏要将这个侍卫处置了不可,“方才小女子被众位夫人逼迫着,以死自证清白,以死保全沈家名誉的时候,大师却不出面为小女子求情,这位侍卫被查明诬陷小女子清白企图置小女子于万劫不复的死地,大师却出面替他求情,这又是为何?”
“这本是俗世恩怨,老衲本不该多管,但是老衲终究不忍眼睁睁看他被处死。”皎然洞彻的眸光与沈云初对视片刻,叹息道:“娇娇心中怨念极深啊!老衲初见娇娇,便知娇娇天资聪颖,佛心通透,定能排除万难,自证清白,这才不曾站出来替娇娇求情,若是因为这样,娇娇才心生怨念的话,老衲愿意道歉,抚平娇娇心中郁结。”
“听大师一席话,小女子顿觉洞明!”沈云初夸赞皎然道,她算是看明白了,皎然大师并非要跟她过不去,委实是不愿意血溅佛门而已,若她心胸稍稍睚眦必报些,或者说,若她还是前世的她,脾气直爽,敢爱敢恨,哪怕在佛门圣地也是嫉恶如仇,那么,她定然非将这侍卫处死不可,那么,她必然会跟皎然大师翻脸。想来幕后之人,不仅很了解她,而且对皎然的秉性与行事风格很了解,知他慈悲为怀,会救下这位侍卫。
人算不如天算,她已不是前世的她,她如今并非偏要这侍卫死不可,而是想揪出幕后之人。沈云初眼角浮现出一抹凉薄的笑,话锋一转道:“小女子嫁人不成,本是命里的劫数,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利用,想置我于万劫不复,我也不会怨怼。”
她的眼神无比诚挚,皎然不由得信服地点点头,问她:“老衲观你眉宇间有股怨怼之气,究竟为哪般?”
“自然是怨恼他胆敢欺瞒佛祖!”沈云初冷叱一声,这才缓缓道:“自我婚变,已有小半月。这侍卫过了这么长时间不来剃度赎罪,偏要趁着皇后娘娘斋戒才来菩提寺剃度,还真是会选时机。若是低调出家,自此诚心向佛,我自然不会苛责他,可他却偏偏趁着诸位夫人上香祈福之机,故意在正殿佛祖面前高调向我致歉,还非要咬死了我已经被贼人给如何如何,大师世事洞明,难道看不出他是其心可诛,而非诚心悔过?”
皎然点头,沈云初继续道:“但我自知与他无冤无仇,他定是受命于人,或者事出无奈。若是他肯在佛祖面前供出背后指使的人,我自然愿意原谅他的罪孽,但他若想以死封口,还请大师成全他一片忠武之心。”
皇后暗自点头,她果真没有错看沈家这位庶出的女儿,想来韦氏平日里也被她气得十分头痛,“求仁得仁,求忠得忠,初娘仁善,险些被他害死竟还想着成全他,此乃皇室之福,梁国之福啊!”
沈云初感激地看了皇后一眼,没想到皇后居然会主动跳出来帮腔,而皇后感知到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沈云初反倒看不清楚她所思所想,心中暗叹,皇后娘娘果然高深莫测啊。
皎然点头,缓步走到那侍卫面前,“你若是知错能改,你便当着佛祖的面,说出幕后指使你的人,菩提寺便为你遮风避雨,还你一片安宁。若是诚如沈家娇娇说的那样,宁死也不愿意背叛幕后之人,老衲也不逼你,成全你的一片忠义之心。”
“小人不过是实话实说,并不曾有人指使,若是大师信不过小人,小人只好以死明志!”那侍卫话至此处,突然倒地而死。
沈云初查出端倪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她没料到小小的侍卫,竟有死士的忠诚与魄力,眸光复杂地逡巡一圈后,这才俯身去看那侍卫,本能地想去掰开那侍卫的嘴巴,查看他是吞了什么毒,忽然有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顿觉锋芒在背,猛然看回去,却发现是皇后,眸光泛出刺骨的寒意,沈云初身心一颤,这才陡然发觉自己险些犯个致命的错误。
“啊——”沈云初惨叫一声,脸色白的得无丝毫血色,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颤声道:“好可怕啊,死人了!”
京中的娇娇看到死人都该是她这般的反映,她若是方才没有察觉到皇后的警告,前去查看侍卫的死因,那么四周围观的诸位贵妇定然会视她为怪物,就算她最后能自证婚嫁路上没有被贼人夺去清白,那么她也躲不过众人的流言,好个连环计啊!
沈云初心中十分感激皇后,幸亏她提醒,否则她如今已经被众人的白眼与谩骂给千刀万剐了,她前两日才通过解剖小鹰的内脏逼韦氏称病,今日就想通过查看这侍卫自杀的原因,来证明侍卫居心**,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更可怕的是有人了解你的习惯,并利用你的习惯让你身败名裂。
想到这里沈云初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
沈云初一叫,围观的贵妇人顿时也跟着叫起来,那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皎然大师赶紧安抚众人害怕的情绪,“诸位夫人勿惊勿慌!”
“大师!”沈云初打断皎然大师即将脱口而出的废话,这些夫人谁手中没有几条人命,她们所生的娇娇们谁又没有杖毙过几个奴,怎会见个死人就将自己吓成这般模样,她们之所以花容失色,之所以尖声大叫,不过死为了显示自己比较“柔弱”而已,可悲的是她也必须随着她们虚伪一番,沈云初提醒皎然道:“只有查明他的死因方能安抚诸位夫人与娇娇的情绪啊!”
皎然以为有道理,俯身去察看侍卫的死因,但见那侍卫七窍流血,掰开他的嘴巴,牙齿缝中尚且残存着的蓝色的毒药,他扬声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服毒自尽了。”
“佛法高深!”沈云初叹道:“莫非他方才被大师的言辞感化,自以为罪孽太深重,无颜苟活于世,所以要在佛祖面前自杀,寻求轮回路上能够得到佛祖保佑?”沈云初故意将这侍卫的死推到皎然身上,她暗想,你不是慈悲为怀,这下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看你如何为自己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