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冰凉,比那秋水还要凉。
漆黑的夜从来不会是完全漆黑的,因为它有明亮的月,就算是没有明亮的月,它还有提着灯笼的人。
远山处,一点微光越来越近。
火本是摇曳之物,在这凉风徐徐的夏夜中更是该摇曳不止,可这团火却没有如此。所以它应该是在一个安逸的地方,这个安逸地方只有灯笼,只有灯笼才能让它不受夏风所扰。
有人,有灯笼当然就有人。
有几人?
看不见,听不见。夜色沉,风声响。
越王秀眯着眼打量着远处而来灯火,他知道来人跟他一样,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跟他的动作一样快。
他的手本该放在腰间,可今日不行,。今日他喝了三坛加了香料的酒,现在的他手不稳,心不宁,他已拿不稳剑。
对于一个用剑的人来说,拿不稳剑已代表死亡。如果他足够聪明,现在的他应该早些远逃。
可是,他却没有逃。
他不仅没有逃,反而靠在一块大石上,眯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灯火。
他为什么不逃?
他在南,那人在北。
风自北向南吹,带来的不仅有凉意,还有那温温的香味。
来人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子,身上有体香的女子一般都很漂亮。越王秀虽刚出江湖,但他对这些已经很清楚,很明白,没有人能从这点上骗过他。
所以他没逃,不仅没逃,反而眼睛越睁越大,他要好好欣赏这个美人。
灯火近,今夜本不用灯火,月光已能给人足够的光亮,可她还是提着一个灯笼。
来人身着白裙,白裙上画着花,似是牡丹,似是玫瑰,衣美如画。
越王秀笑了笑,直起身子。虽只见到了她的长裙,可对他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他可以肯定,来人绝比衣美。
来人提着灯笼,她仿佛就是月中仙子,她的长裙如月光一样洁白,可她的脸却还要比月光更加洁白。那是一种描绘不出的美,再配上她那黑发,如墨玉一般的黑发,她已不是一个月中仙子,而是一个真正的仙子。
哪怕是月光,在她的美丽面前都只能如萤火一般。
她没有停下脚步,任何人在深夜时分见着另一人的出现总会惊奇,总会抬头看一眼,或者在身前停下。可她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几步间便已越过越王秀。
“你不该去”
越王秀突然冒出一句。
不该去?他怎么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如天仙般的女子要去什么地方。
女子顿住身形,向后看了他一眼。
“好美”
越王秀不知她说了什么,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在她转身那一刻,他已完全沉迷于她的美丽当中。
许久
越王秀摇摇头,继续道:“你不能去。”
“你知我是谁?”女子站住身形,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如月光一般清亮。
“不知。”越王秀当然不知道这人是谁,虽然他在心中已有了猜测,可猜测仅仅只是猜测。
“我知你是谁。”
“额?”越王秀有些奇怪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女子。一眼便是满脸通红。
“你是越王家这一代当家人。”女子说完了这句话后便转身继续向前。
越王秀突然绷直身子,眼神变得冷冽无比。
江湖上大多都知道他是越王家的人,可是这女子为什么知道他是越王家这一代的当家人。要知这在越王家也绝对是机密,这个女子怎么知道。
“站住”越王秀突然大喝道。
见到前方的女子顿住身形,又接着道:“我现在知道你是谁。”
“额。”女子没有回过头,声音更是不带一丝波动,好像这句话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你是红袖。”越王秀说完这句话后脸色已经泛白,好像这四个字便已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江湖第一美女,天下第一美女,曾在西楼表演过舞姿的红袖。”他还在继续说,等他说完这段话时身体已完完全全靠在大石上。
红袖善舞,这是整个江湖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
西楼更是一个禁地,而红袖却可以让整个江湖鼎鼎大名的人来西楼看她的舞姿。
红袖转过身,她笑了。这一笑是如此的迷人,可越王秀却一眼都不敢看,他已证实心中的猜测。眼前这女子便是红袖,没有男人在红袖面前可以把持得住,除非他本不是一个男人。
越王秀也是男人,可是喝过三坛香酒的他此时已经算不得一个真正的男人。虽然他有男人所有的器官,却无男人的冲动,所以现在的他可以转过头不看眼前这个女子。
灯笼灭了,月光依旧将这块大地照得明亮。
红袖慢慢向前,她的方向已不是南方,而是向着越王秀走近。
脚步声近,香粉味浓,浓而不俗,人美如斯。
红袖的眼里满是笑意,道:“你姓越王,配欣赏我的舞姿。”
越王秀低着头,沉声道:“不配。”
没有人见了红袖不想看到她的舞姿,可越王秀不敢,一个连整个江湖都敢拒绝的女人是如何的厉害。
相信今晚上的他只要看了红袖的舞姿,一定活不过明日,看不见明日的夕阳。
夕阳很美,他还想看到明日的夕阳。
红袖眼里的笑意愈来愈浓,敢拒绝她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如果拒绝的还是她的舞姿,那么这人就如天上的日月一般少见,只此一个不可再多。这一切只会说明一个问题,眼前这个漂亮的公子哥不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不是男人的聪明人。
要知这两项都不是容易达到的条件,如果合在一起,那真是有意思之极。
聪明可不容易,聪明的人一般都活得很好。
所以,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兵器声响陷入沉寂。所以,不远处山林内的鸟儿又开始叽喳鸣叫。
蟋蟀声响,大地一片乐章,好不迷耳。
“越王家的男人这么没用。”
“我没用。”
“你哪没用。”
“这。”
越王秀举起不断颤抖的双手,他想告诉眼前这个女人。他不做并不是他不是男人,只是不能。
红袖看了他的双手一眼,接着道:“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
越王秀摇摇头。
红袖轻叹一声,道:“不可为而为之。”
“那是男人?”
越王秀有些疑惑,这应该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事。
“那是大丈夫。”这句话虽是红袖说出,可声音却满是男儿的豪情。
越王秀站直身,盯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
“我去。”
夜色浓,正是杀人夜。
越王秀的武功很高,每一个能从越王府出来的人没有低手。
可是今晚他不行,他已不能握剑。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兵器声再度响起,山林内的鸟儿也已熄声。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最多藏六人,山林内却可以藏十人,能将自己藏得如此之妙的人江湖上不多。
六人只有西山六鼠,十人只有太行山的十剑。
在白天的时候,越王秀相信这些人在他面前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不行,现在是晚上,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群被美色魅惑的傀儡。
他们只有杀人和被杀。
越王秀最先去的是西山六鼠。他并不是因为西山六鼠的武功弱上一些,对于越王家的男人来说,敌人就是敌人从无强弱之分。
他的步履蹒跚,可是西山六鼠却还是一直紧绷着呼吸。他们的眼里不时散发着噬人的鼠光,老鼠本是怕人,但不要命的老鼠却是不怕。
“等等。”突地从身后传来红袖的声音。
“不用去了,你已证明你是个男人。”
她的声音还是如此动听,她是在乎那西山六鼠?还是在乎他?
越王秀不知道,他只知今晚的他命已保住。西山六鼠不是那么好杀,更不用说太行山那十剑。没有人可以做到一个人一次性对付这十六个人。
“其实你们越王家不仅仅有越王剑。比如说,今日你夹住那人剑尖所用的武功,你难道不奇怪你们一个从古流传的剑家怎会有如此功夫?”
越王秀对眼前这个如仙女般的女人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并不奇怪,但她为何要提起这门手上的功夫。
“只因你父亲在莫老先生那骗了一门软玉手的功夫。这门功夫毫无攻击,防御却是天下无敌,天下间所有利刃都可握住。”
看来红袖不仅善舞而且还善于给人解惑。
“你闭嘴。”越王秀大吼一声。
他满脸通红,他不相信,可尤不得他不相信。
这女子先前那句话已让他产生疑惑,接着这句话更是帮他将自己的疑惑填满。
他们越王剑家怎么会有这门功夫,他那从小尊敬的父亲如何会这门软玉手。不,不是软玉手,是软玉指。
临走的时候,他已经将软玉指修炼到小成。父亲曾言,他已能将天下大多兵器收于指中。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一个聪明人,可正是因为他的聪明才会有太多的怀疑。
聪明人大多不相信别人,他们只相信自己。
红袖走了,在越王秀昏倒之后便走向黑暗之中,随她走的还有那十六名隐身在黑夜中的人。
...
小城虽不及大城繁华,但却胜在消息灵通,一点屁大的小消息不过转眼间就可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然而今日流传的却不是小消息而是天大的消息。
杀人鼠死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只知道他死在自己家中,自己手上。
第二日清晨,他最爱的小妾去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而且他脸上还带着微笑。
这一切无不证明,他是死在自己的手上,只有一个厌倦尘世的人自杀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笑意。
可他那喜爱的小妾却哭得悲戚无比,她像是在为杀人鼠悲戚,但恐怕真正的却是为了自己。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终有她不漂亮的时候,而且漂亮代表着麻烦,不漂亮却又代表着贫贱。她已离不开富足的生活,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遇到。
可她现在还是过得很好,只因杀人鼠的大哥张大首领已帮她安排好了一切,直接将她接进了自己的宅子。至于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外人却又不可多知。
...
越王秀醒了,他醒的时候已在一个温暖的大床上,身边有一个漂亮的美人。他睁了睁眼,将身边的女人搂紧一些又沉沉睡去。
他没有去思索这一切,因为这一切根本不用去思索,这些对他而言本是平常之事。
日上三竿,怀中女人瞪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漂亮人儿,要知她以前的男人可是丑陋无比,虽一心爱她,但那外表却是无法改变。
她突然又有些欣喜,如果不是那丑人死掉,她又怎么能够在一个这么漂亮的男人怀中。他那长长的睫毛,他那薄唇,无一不显出他的英俊。
“你醒了”越王秀虽在说话却没有睁开眼。
“我睡不着。”
女人在他怀中又挤了挤,一个漂亮的女人当然知道该如何撒娇。而且她也很喜欢这样,他的胸膛很宽足够将她包围。
“再睡一会儿。”
“好。”一个漂亮的女人还应该懂得如何顺从男人说话。
日光越来越沉,午时三刻已过。
叩门声响,外面的人已等不及。
女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身旁的男人已经不见身影,她有些惊恐,连忙向四周望去。
他在那,他还在那,他正站在那穿着自己的衣物。
她松了口气,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已经拿走了她的心。
“你再躺一会,等会我就来看你。”男子穿好最后一件衣物,温柔的对着女人说道。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让人的心都跟着温温的,可是女人知道,这个等会却永远不会再有。男人的话本就如甜蜜一般,只不过却是浮在水上的甜蜜,薄薄的,一戳便破。
但她还是点点头,继续躺在床上。对于拿走她心的人,还有什么不相信。
...
一个宅子将所有的豪华都给予了大厅,因为大厅是人们看得最多的地方,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让人无时无刻不显示出主人的身份地位资产,等等等等。
越王秀来到大厅的时候已有人在,那一位身高八尺锅底肚,桐子大眼散疲光的张大首领。
张大首领看着这个人的到来很是满意,虽然这人戏弄过他,但对于他们这一身份的人来说。多一个朋友便相当于多一条财路,多一条保命的路。他相信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也知道。
所以,他享受了他给的床,享受了他给的漂亮女人。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在越王秀的眼中都是应该的。他也不知道越王秀的姓,如果知道,现在的他恐怕连站越王秀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公子歇息的可好。”张大首领是个粗人,但经过十年的修养也学了不少文化。
“好。”越王秀随便应了声便大步迈向饭桌。他一进屋已闻到浓浓的菜香,他饿了,很饿。他现在好像已经完全忘记昨日,昨日的人,昨日的女人,昨日的疑惑。
张大首领是个很会察言的人,见到越王秀这样心里颇为不耻。他认为作为上层人士最起码得保持自己的风度。可眼前这人,还没等他回话,便大口吃着桌上的菜,大口灌着酒壶的酒,俗,真俗。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在他手下发现这人的时候杀了他,有些时候安逸磨去不仅仅只有锋利。
越王秀这一顿吃得很饱,很舒畅。一大桌菜就他一个人吃,旁边那个倒酒的丫鬟早已被张大首领赶出门。
“你不吃吗?”越王秀拿起一个鸡腿往嘴里塞着,口中含糊不清的问道。
“不吃,不吃。”张大首领看着满桌的狼藉,苦笑着摇头回道。
“额,那我吃了。”
听到张大首领的回话,越王秀吃的得更加卖力。他一只手不断将桌上的菜往嘴里塞着,一只手将酒壶中的酒往口里倒着。
没过多久,越王秀停下了动作。打了个饱嗝,拿起身旁的手绢擦擦手,“撤下吧”。
他倒是像此间的主人。
“来人,撤下。”
张大首领却没有一点生气,一直笑眯眯的,也不知他有什么好笑的事。
“今日城中可有什么奇怪的事?”
张大首领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人,道:“说来奇怪,有个天仙一般的美人在城中最豪华的客栈摆了个台子,邀请了一些人去看她跳舞。”
他说得很开心,只因城中最豪华的客栈是他开的。今日那天仙美人出手可不凡,这一场让他赚了不少银子。
“你去看了没。”
“去了,去了,怎么不去,城中的大户都去了。公子可你不知道,那美人的舞姿就如天上的仙女一般,不,不不,比那仙女还要漂亮。”张大首领的眼里的疲光一瞬间消失不见,好像此时还置身于那台子下,正欣赏着那仙女的舞姿。
“很漂亮?”
“很漂亮。”
“那,为看她跳舞是不是什么都值得。”
“值得,值得,哪怕舍了我一切都要看她。”
沉吟片刻,越王秀沉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还未等得张大首领接话,又接着道:“看你请我吃饭的份上,给你提个醒,早些准备好棺材吧。”
“啊”张大首领有些发愣,他想不明白这个刚刚还吃得好好的公子哥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越王秀瞧他一眼,皱眉疑惑道:“你刚刚不是说什么都值得吗,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现在还没死。”
张大首领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好像要说什么可是什么却都说不出口。
这时,后厅突然传来一个女声,一个清悦的女声。
“只因他要先请你吃完这顿饭后再死。”
张大首领倒下了,他大睁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看了一个天仙般的美人舞姿会死。难道她真的是仙?看过的人必须不是人?他想不明白,只不过他再多的疑惑已无人可解,只因他已死去。
越王秀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大首领叹了叹气,道:“世人只知红袖善舞,可又有谁知袖舞催人命,唉。”
这一声哀叹像是在哀叹地上的张大当家,又像是在哀叹自己,更像是在哀叹今日台下那群人。越王秀知道,今日台下看过红袖舞姿的人没一个人能活下去,只因那些人中,没一个人配看红袖舞姿。
配不上看红袖舞姿的人只有拿生命去当作票资。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心狠。”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过还没等越王秀答话便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在骂我心狠,可是这一次却不是全部的人死掉。”
“额,还有谁活着?”越王秀有些奇怪,这个小城除了他还有配看红袖舞姿的人,他想到了一人,但他不相信是那人。
“就是你要找的那人。”女人的身影已出现,她正是昨夜的红袖。今日的她却穿着一身红裙,昨日的她是一个仙子,今日的她就是一个诱人犯罪的魔鬼。
“他会去?”
“他不会去,可是有人会叫他去。”
“这个天下有人能命令他?”
“有,当然有,能命令男人的只有女人。”
红袖的脸上满是荣光,那个男人虽不是她命令而来,但他能听另一个女人的话,那么他绝对某一天也会听她的话。她相信自己能做到,而且不远,她已想到将这把最锋利的剑握于手中之时。
那个时候,整个江湖有什么能够阻拦她。
日斜夕阳,其景苍茫。苍茫苍茫,问君何君。红袖善舞,李庄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