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徐徐拂来,温暖的阳光砸落在眼皮上,给人一丝被光雨沐浴的错觉,那种淡淡的辛福感让人不愿醒来。
“哥哥,你再不醒太阳就要晒屁股咯,午饭吃不吃了?”
一阵灵动悦耳的声音闯入凌辰的梦乡,那丝跳动在眼皮下的悸动如受惊的鸟儿般,迅速逃向阴影下的角落。
他睁开了眼,苍蓝色的天空宛如一汪明净湖水,那些白云和飞鸟就那样自由自在的在其中流淌游荡,当真不受任何拘束。
“小瞳,现在什么时辰了?”
凌辰从一片草地上坐起来,抬起头看向正在眨着大眼睛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
“刚过辰时吧。”凌瞳伸手替她哥哥拂去了头上的草屑,然后她蹲下支着一张粉嫩的小脸关切地问道:“哥哥,你在梦里是不是哭了啊?”
“啊?……我哪有……”凌辰下意识摸向眼角,果然发现那里有些湿润。“可能是太阳晒的吧,今天的日头有点强。”凌辰望向天空中那轮太阳,眼睛竟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噗嗤。”他耳边传来妹妹的笑声。“阿妈说的果然没错,你在辰时出生,哥哥每次在这个时间睡醒后都有点呆。”
凌辰捏了捏妹妹的秀气的小鼻子,颇有些无奈地道:“你个小滑头,又被你给骗了,刚刚说是辰时,却叫我吃午饭。”
“谁让你睡那么沉的,叫都叫不醒,看来对于你这个大懒虫还是食物的诱惑力比较大。”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赶快回去吧,不然阿妈该着急了。”
凌辰背起身后的一大捆柴禾,又拎起凌瞳的一小捆,他们本来就是拾柴的,这是他们一家的一日薪火,耽误不得。
一丝晨风掠过凌辰的面庞,将他额前的发丝吹散凌乱,这时就可看见一道可怖的长疤横贯在他眉上,使得少年本算清秀的面貌略显狰狞。
凌瞳在她哥哥后面一蹦一跳的,她手中拈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嘴里哼着些轻快的调子,招弄着路上的蜂蝶,一副欢快的样子。只不过她偶尔会看着前面步履沉稳的哥哥,看着那个不算高大的身影,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浮现一丝惆怅,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凌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本应如初阳一般充满勃勃朝气的年纪,却因三年前的一场天火改变了人生轨迹。那场灾难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回忆,不仅令他身上多了几条狰狞丑陋的大疤,还让他害下顽疾,从此身体孱弱,时时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还饱受着邻里乡亲的歧视。
但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并未使他倒下,自身所受的灾厄反而令凌辰有了一种超乎寻常少年的沉稳与坚毅。
回到村里,就碰到一些早起的顽劣少年向凌辰掷石子,伴随着许多嘲骂声。
“丑八怪凌辰又来咯,大家快砸他。”
“这丑八怪又把他的妹妹带出去欺负了,大家快把凌瞳救回来!”
“凌瞳这么漂亮和可爱,竟然有个这么丑的哥哥,真为她心疼。”
“你懂什么,丑八怪一定不是亲生的,是发天火那年凌瞳的阿爹外出治病捡回来的。”
……
一群不谙世事的少年顽童在村口两旁叫喧,大嚼舌根。
对于这一切凌辰并不反驳也不反抗,他早已习以为常,此刻神色淡然,挡在他妹妹身前,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
“你们这些无聊可恶的家伙,起这么早不去帮你们的阿爹阿妈干活,却像群苍蝇一样聚在这里嗡嗡嗡叫唤,你们烦不烦啊。”凌瞳却忍不住了,从他哥哥身后跳出来驳斥。
少年顽童们不说话了,他们除了针对凌辰之外,对凌瞳这个小美人还是很喜欢的,在一个山村里如凌瞳这般有灵气的女孩是很少见的,大家也都不想惹她生气,纷纷扔掉手中石子,悻悻回家。
凌辰依旧是一个人沉闷的走,他一声不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哥哥,你别管他们,在我心里哥哥永远是最好的。”
凌瞳追上去出声安慰,凌辰步子顿了一下,转过身对一脸担忧的妹妹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她的额头。道:“傻丫头,在你眼里哥哥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这种事在我心里早就自动免疫了。”
凌瞳嘟起小嘴抱住他哥哥的一只手臂,满脸亲密之色,笑嘻嘻地道:“人家这不是担心你吗?我的哥哥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谁都比不上。”
凌辰一脸宠溺的样子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叹声道:“你这张嘴啊,真是抹了蜜了,咱们快些回去吧,不然阿妈该生气了。”
说罢两人加快脚步向不远处的一间石房走去,门口已有一个衣着朴素的温婉妇女在等待,神色略有嗔意。
“两个小家伙这么去了这么久?真不让人省心。”
那妇女正是凌辰的母亲,此刻佯怒训诫道,接着兄妹二人又听了母亲一番语重心长的唠叨,才如临大赦回到自己屋中。
凌辰躺在床摸着额头上的那道长疤,望着窗外渐盛的阳光,感到一阵阵灼烧感从头顶传来。
“阿爹应该也快回来了吧,不知道这次有没有采到适用的草药。”少年喃喃自语,他的父亲是村里的医者,半个月前外出去附近的大山中采药,估摸着时日今天也该回来了。
“真希望我是个普通人啊。”凌辰闭上眼睛。他回想起这三年的经历,想起那些异样的目光,尖酸的话语,众人的疏离,心头涌起一阵苦涩。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一个少年三年来默默地承受着这些,心里又怎可能没有影响,没有阴影。很多时候他不去反抗一些事而保持着沉默,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即便去反抗也没有意义。本来就是事实的东西,又如何去反驳出真实的意义呢?
他的沉默并不是懦弱,而是用沉默来埋藏内心的苦涩。
“假如一切都能倒退回三年前,或许我还能改变这一切,只要避开那场天火的话。”时光倒流真的有可能吗?凌辰不知道,如果有,他凌辰一定会拼命去追寻。他现在似乎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他活着完全是出自一种本能,一种不甘屈服于命运的本能。凌辰想要改变命运带给他的灾厄,凭什么一场天火就让自己的人生跌落深渊,他不甘心,所以他坚忍了下来,忍受着天火的荼毒,承受着人情的冷漠。
他相信有一天,这一切会改变的,只要他活下去,就会有机会逆转命运,他的家人也不会再因为他受到乡亲们歧视指责。如果非要让凌辰讲出他活着的意义,那就是活下去,拼尽全力去寻找改变这一切的契机,去做一个命运的贼。
正当凌辰在脑中这般希翼时,外面的阳光猛地炽盛起来,空气中的温度急遽攀升,一种不安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凌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朝着打开的窗户钻了出去。
“果然又来了。”
“天啊,这天火什么时候才能不光顾我们西良村呐!
“都是凌家那个小子引的祸端,他天生就是招引天火的体质。”
……
天空中几团刺目的火焰急坠而下,带着熊熊的火光把整片天空都烧成恐怖的暗红色,村里人都炸开了锅,叫嚷咒骂声不绝于耳。
凌辰原本瘦弱的身体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头也不回的朝着村外跑去,不想为村民和家人带来这场本只属于他的天灾。
实际上这天火降临不只是一两次了,自从三年前第一次天火降下后,西良村就如同受到诅咒一般,隔段时间就会遭到天火光顾。而且这天火似乎专砸凌辰,总是落在他的附近,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围的人必定遭殃。虽然这天火落下前人们一般都能及时躲开,并没有造成村里什么大的伤亡,但房屋被毁之事却在所难免,时有发生。久而久之凌辰也就养成了一种警觉,一旦发现有天火降下的兆头就立刻往村外跑,避免再有人或房子因为他而倒霉。
不过这次的天火与以往不同,似乎有点大的离谱,除了前面的几个火球外,后面竟然还跟着如雨点般密集的火流星,虽然有大部分在坠落的过程中燃烧殆尽,但就剩下的那些一旦砸落到地面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那可毕竟是天火啊!凌辰心里也毛了,以往就是那前几颗天火就够他受的了,这次后面还跟了一堆小的,难道今天真要死在这天火之下了,他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远处,在百里外的一座大山上,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单手背后,抬头看着天空,紧皱着眉头,一脸的浓重之色。
“按理说我此次淬炼阳精应该只会引发小规模的火流星雨,那最前面的几颗天火又是怎么回事?”道士捻着胡须想了半刻,也并未理清其中缘由,索性飞身而起,竟从空中腾掠而去,化作一道长虹,想要一探究竟。
西良村外,凌辰鼻青脸肿,而且全身上下焦黑一片,没一块好肉。
“咳咳……再跑半里地就到村外的西良河了,我不能放弃,我能活下去。”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先前那几颗天火差点要了他的命,虽然并未正面砸中他,但天火砸落地面的余波和高温也有着恐怖的破坏力和杀伤力。
轰……最后一颗天火凌辰身后炸裂,他身体向前一跃,滚了好几个跟头,头上又多了几个包,却躲过了致命的高温余波。随后凌辰并未停止动作,他翻身起来向不远处的一条大河奔去,身体的伤痛似乎并没有迟滞他的速度,他敏捷的像头猎豹。
火流星雨就快要落下,即便已不如最早看到时那般密集,但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球被牵引到一个方向,而那个磁石显然就是现在正拼命奔跑的凌辰,若被这么多的火流星砸下,即使一颗未中,但溅射起的碎块和高温也足以让一个人尸骨无存。
眼前凌辰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火流星坠落之前,跳入河水中,虽然不一定能活下来,但总是有了一线生机。
十步……七步……五步……就要到了,只需纵身一跳,或许就能够逃过此劫,凌辰咬紧牙关,双腿蓄力就要进行这最后一跃,可突然间,他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一阵突如其来的脱力感袭遍全身。在西良河前,凌辰倒下了,他身上的几道伤疤汲取了他所有的力量,诡异地蠕动着像是要裂开。
“这病犯的可真是时候,天注定我该命丧于此吗?”凌辰咬着牙苦笑。
一颗火流星砸落在前方的西良河水中,腾起一阵蒙蒙白气,在那白气之中,似乎有个人踏水走来。凌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难道就是死前的幻觉?呵呵,真好笑,难道还是个仙人来超度我了。
凌辰眼中黯淡无光,事到如此他也无力再去搏命,面色惨淡,准备好接受死亡。
“明明希望就一步之遥,难道这就放弃了么?”一阵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声音传来,竟隐隐让凌辰脱力的身体有了些力气,他精神一震,顿时一股狠劲涌上心头。
“我才不会放弃,我要活下去。”凌辰大吼,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爬进河水中。
“在这碎骨之地,还能遇到个血阳灵体,倒是有些意思。”道士捋着长须,面露微笑,他平静地站在湍流之上,一把捞起水中的凌辰,对着天空长袖一挥,那一颗颗火流星纷纷在空中爆裂,化成丝丝火苗从半空飘扬而落。
“你我有缘,在这地方呆着怕你也是害人害己,可愿随我离去?”
凌辰望着漫天飞舞的火苗雨,又把目光瞥向远处的西良村,露出思索之色,顿了一会,他目光中透出坚定,轻轻地点头,昏了过去。
道士颔首一笑,托着凌辰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长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