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木木显得那么的冷静而矜持,他摇头点评道:“哎呀,卯足了劲要活的那些个,反而早早得了个送死的下场,我跟大家一样喜欢这生命的反讽啊。为什么就不肯醒悟呢,为什么硬是要把境界放得那么低呢?死亡不外是生命的一部分嘛,时间永远是从容不迫的,因为它带着的是永恒,所以从生到死,本来就应该不慌又不忙,而死是时候最不应该犯得最大错误,就是害怕。真正的伟大,是我们直面死亡的勇气啊。有时候,似火把般燃烧生命几小时,就可以让人生显得不是那么索然无味……”
兆学疚只觉得怒不可竭,一股怒气如火山爆发般从脑中奔涌而出,他不假思索,低下头,斗牛一般,奋力冲了过去——他知道这样太傻太冲动,这样无济于事,然而此刻只有那样才配得上他内心的骚乱,只有那样才能平息他脑子里恐怖的嚎叫。一种出于恐惧和报复心理的可怕情绪,一种去杀戮、拷打、用大锤去砸人脸的渴望像电流般通过他,将一个人甚至是违背其意愿地变成面容扭曲、尖叫不止的疯子。
他被狠狠的迎面一鞭劈翻在地上——兆学疚大概过了一刻钟才恢复知觉,他全身感到一种奇异的怠乏和迟钝,接着是几乎愉快的麻木,以致他怀疑刚才是否真正感到剧痛,他不知道梦是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的,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醒着,刚才是否做梦。
“如果你痛得不行,也别太丧气,医生也会同意的,这只是一个对唤醒法的夸张图解。”
仍然是那张丑脸的脸俯下来劝诫,他眼里有温情,嘴里是怜悯,然而他的言行,恐怕连狗都要吐的。
“首先,我看到了不当的攻击行为,你明白,这事发生的原因,首先是暴力行凶,然后才是强制手段,再后来,又是暴行,于是再施压,崩溃,再施压,然后才是皈依顺服,这就是你得到救赎的方式。痛就是洗涤,然后才是进化。”
……同一时刻,伏翼只觉得自己被两只钢铁般的手同时抵住了两个部位——喉下和腋下。他努力镇静自己,尽力保持平缓地呼吸,身上不动声色地凝聚起反击的力量。这时,在他耳边有个轻飘飘的声音在赞赏他:“识货,徒手杀人,这是俄国桑博,大拇指抵喉咙,血便流不进大脑,同时另一只手紧按住腋下一个部位,造成肌肉麻痹,没遇到过一点反抗。似乎你还有些余裕,当然,如果没有那个小白脸冲动惹事,你可能会更机警些……不如来跟我吧!虽然你的脸俨然这卑俗的现实的人格化,不过身材够健美,可惜我比较喜欢柔软些的——”
伏翼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原来见那木木丑八怪长得寒碜死人,这个未见长相,又听到了恶心死人的声音,这里根本就全是变态!他又怔了一怔,才醒悟此刻不能等兆学疚来给自己解围了,于是将丹田之气盈满全身筋脉,身体一波一波地鼓荡坚硬,那两只手就扣他不住,也见气喘,伏翼渐渐心里有数,这人是技术杀人的料,力气只怕跟他哥也差不大多,持久力只怕还要差些,听他色迷迷的话语,只怕差不多就是个被掏空了身子的色胚。当下他沉声道:“放开——我不愿惹事,你要制我死命,至少得扣我五分钟,只怕你做不到,逼到狠时,大不了我把你摔下去,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人似乎也信,顿了一下,笑嘿嘿地道:“好吧好吧,只要你表现成熟,而且尊重我的智商。不然,下一次,我该请你吃刀子了。监狱长,刀子该还我了吧?”
伏翼一怔,眯眼去认时,才发现那木木手中极锋利的刀子确实是一把手术刀。刀子扔过来,伏翼用好大劲才压抑住自己没有去抢。身后的人接过刀子,松开手,消失了。伏翼也没有设法去寻——这时他哥仍在地上趴着,抽他一鞭的是一个寸头乌发的女人,橄榄色的皮肤,身材高挑丰满,就连宽大的白囚衣也掩不住她汹涌的线条,那鞭子一抽即收,插在腰上,倒像九尾狐的尾巴,而这鞭确实也是九条皮须,是船上通用的九尾鞭。这时正好木木握着他自己的武器过来了,她马上就皱着眉头闪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纯粹的暴力和对人赤裸裸的嫌恶。似乎对谁都一样。木木也不在意,现在他在意的只是地上的兆学疚。他开始做新的尝试——
“我完全了解你的感受,你的蔑视、你的仇恨、你的嫌恶,我全知道,不过别担心,我站在你这边。不是我对你特别宽容,而是,你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兆学疚怔一下,而不管他是不是感兴趣,木木兴致勃勃地道出了答案:“你多么像一个人啊!你,你们都像……我!”
兆学疚一语不发,气怔得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地上翻滚一下,滚到岩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木木的神色就没那么愉悦了,他咬牙道:“你的能力大大吵过了孕妇嘛,只要一闻到不仅仅是肉体,甚至精神上无法接受的东西,你的胃就立刻翻江倒海。”
显然他连兆学疚在下面的一场呕吐也看见了——伏翼要挤过去,终究迟了一步,只听他持续地埋怨着:“我们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把自己看成了什么样的人物——谁也不放在眼里,你大概觉得这个变态,看那个堕落,整天就觉得别人智力低下,道德沦丧——不,我不恨你,我决不是针对你,倘若一方怀着优越感,就不可能产生憎恶的感情,纵使生气,也恨不起来,相反地,我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轻蔑——”
刹那之间,兆学疚只觉得那硬硬的棍子在自己身上戳一下,电流让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翻了出来,就像一只被人狠命一拽扒掉了皮的兔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