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兆学疚的声音黏在海风的尾巴上吹了过来，咸而涩，他的声音疲惫而伤心。他们现在身体疲惫，心伤痕累累，即使想回到正轨也找不到来时路了。
“因为我要你这样做！”
“这不是理由。”
“是的，这是命令！”
“老大，你现在用的字眼很情绪化。或许到时候你会想起来，我们不是你鞋底下的****，而是你的朋友？我们是手足……我知道你迫切想回去，国家在受难，需要我们，可我认为，她并不需要这样的我们……拉丁人德兰斯在公元前二世纪就说了：我属于人类，任何与人相关的都与我有关。我也不想重活哪一天，不过这不代表生命里有哪个时刻我愿意错过，且未来无论好坏我也不想错过，我们活下去的原因就在于此，对吧？想知道生命之海的下个港口是什么……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回头看这些，我希望能为我们感到骄傲而不是歉疚和惭愧。”拒绝他总需要很大的勇气，兆学疚一边发抖，一边尽力昂起头，眼泪毫不掩饰地流了下来。
他的眼泪暂时稍稍冷却了小榕树岩浆般的愤怒，他的心跳又快又沉，就像石头撞在他渐渐丰满的胸乳上。兆学疚背靠着船栏，颤而轻地说话，那声音似乎细流一样从心里淅淅沥沥流出来。
“老大，他让你恼怒，对吗？他只是一个孩子，比你当年当我们老大时还小些，可他敢一个人跟上我们，还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你不明白这犹太式的冒险和幽默……老大，有一个很伟大的君王查理五世，他说，多掌握一种语言就能多了解一个灵魂。一个灵魂，一个人、一族人、一个整体……西方有个说法，拯救一个人就意味着拯救一个世界。因为有一个世界是为一个人而生的。爱默生更具体地说，‘生命虽然短，不乏报恩时’。如果你领我们就这样走了，我们会继续走向新的未知的经历，而不久，我们将回到激动人心，变化多端的精彩世间，但他、他们会永远留在这里。我们不知道这里会如何了局，可是，光是听他们经历过什么就很难过……人性的炼熬、文明的失落、道德的沉沦、人心的走向，这是相通的，他的今天可能是我们的明天，又或许曾经是我们的昨天，我们放荒的，也许就是我们的救赎啊。
“老大，你敏锐通透，善于抓住人的弱点和优点，善于在人丛中游走，最后会踏在最前面。中国人的谋略艺术，多么深重厚载啊，可为什么我们打不赢洋人？为什么我们的谋略和拳头都不再管用？这些年它简直就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国度，一步三滑，举步维艰。老大，想想看，我们原来面对的，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凶残的、粗暴的、卑劣的、任性的……我们都是中国人，不是的，也由泱泱中华的文化和文明熏陶过，惠及四方。我们大都有着同样的传统，同样的文化，同样的灾难，同样的威胁、同样的困境、同样的渴望……是一样的，我们同样面对着这个时代的，全东方的殇和劫。你明白你自己，就不难明白我们全体，我们大都有着同样的使命，背负着同样的命运，感受着同样的荣辱悲欢……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试着走出这个局域去看一看，我们中国人的文化和道德是不是比别人的更高尚，更纯粹，更值得维护和拥护？
“如果说只有军国主义者才需要战争，那也太简单了——有些人，战争是他们获得权力的唯一捷径；又有些人，需要战争来复仇雪耻；战争还能加快建国的步伐。这么看来，到处都有一种战争的意愿，一种向往死神的愿望，甚至好人也认为他们的荣誉可以通过战争来加以满足，他们愿意接受苦难来补偿过去的自私和懦弱，危险又使特权变得合理。当信仰面对信仰，不同的信仰终将相遇——信仰只会产生信仰，信仰引起、继承、替代信仰，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别的因素找到着力点，我们在白天光明的认知，到了晚上会引出相等但完全相反的无知，信仰就这么矛盾。那么，为什么他们这样欺负我们，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欺负我们？他们还打算如何欺负我们？然后，随之而来的，这个世界的整体走向和无计可回避的、时代的大苦难、大劫难又是什么？”
兆学疚的声音忽然显得出了深沉如海的情感浪潮，他就像一块拧干了的布，随着第一阵强烈的悲伤如潮水般退去，他筋疲力尽，心里却出其不意地放松了。那充满青春的壮丽与辉煌以及纷繁多变的轻柔光影凌乱切实地回到了他的心中，他坦然地望着他，他看上去，就像——就像一个锥子，刺激得他一阵阵地发着温和的寒热，给人一种轻微的振奋感觉，引起沉思、痴想、自我珍惜，和一点被损害的情绪。
“是的，是的，我不想再跟他们说，我们以前阔的时候，牛的时候，威的时候，并没欺负人，反而是提携人！我不想再跟他们这样校正，看看，你们小日本的文字、建筑、武术、茶艺、饮食、服饰……哪一样不是从咱大中华那里学来的？真的，我无颜再说我们那点儿过去！我不能一直跟他们说我们的四大发明，我们的丝绸之路……看吧，已经先后灭掉的其他三大文明远了，说说近的，犹太，他能跟基督教、******教说，你们的上帝是我们犹太教的私生子！确实是，可这么说已不是自讨没趣，而不啻于找死！
“不能再一味指责别人残忍凶暴，历来落后就意味着挨打，挨打仍不奋发历史就会把你淘汰！古老有一天会变成衰老……泱泱中华？笑话！以世界的格局，四海的潮流，文明的进程，历史的大浪来说，泱泱中华又算得了什么？你引领过，不代表它只承载你这一只旱舟！没有人会是永远的主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历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