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跟梯玛出去跳神回来,被他们储藏神器的一片狼藉惊呆了,母亲沉静地指着一条蟒鞭对他说:“瞧,这都是它干的,它是你爹的灵魂,它与其它的神灵发生了争吵,于是他们愤怒地打了起来,你爹把他们全打败了!”
小田忌傻眼了,怯生生地问:“可是,母亲,这些神灵又不会动,它们是专供人膜拜的呀!它们怎么可能发生争吵互相厮打呢。”
“儿子,如果这些神灵不能动,那么留着它们又有什么用呢?这种东西有眼看不见,有耳不能听,有手不会动,那么,留着它们又有什么用处?”
小田忌傻了,抬头去看梯玛求救,梯玛与母亲静静地对视着,许久,梯玛长叹了一口气,摸摸他的脑袋,说:“既然你爹的灵魂说话了,就依你娘的,以后,你练鞭读书,同样做个有出息的人,要晓得,世间万物的奥秘,还有许许多多的解惑之道呢,不一定就非做梯玛不可。”
于是,他在母亲的监督下,彻底杜绝了神器,认真读书认字,也早晚打熬筋骨,文武双修,然而,他所想象中的未来广阔天地中,并无任何独特的东西,日复一日,始终那么美妙,宛如款款相逐的波浪,它们荡漾在渺远的天际,显得那么和谐,蓝盈盈的洒满阳光。这是软弱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常常想哭一场。只是焦心的日子久了,感情上已感了一层麻木,似乎人事已尽,只好耐磨下去,听天爷来安排好了。
思索,让他早熟早慧,加上梯玛的点拨和帮衬,他逐渐有了自己的一众弟兄,在这依然混乱苦难的世间,终于有了一块立锥之地。但还没等他以这立锥之地为支点,以自己的身体为拱杠,来撬动这个世界!他自己的世界就先一步颠覆了——
梯玛与母亲!
初初发现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游荡在户外,看天粘在四周山峰上似一张剪圆的暗云蓝纸,没有月光,但星光分外明朗,更有许多流萤,飘忽来去,像山的精灵,秉着炬火跳舞,满山熠熠烁烁,碎光流动。
不觉夜已三更,空气非常寂静,但耳中只听见四山幽籁,萧萧寥寥,飕飕瑟瑟,如风水相激越,如万箔春蚕的食叶之声,泉声忽高忽低,忽缓忽急,作弄铮综幽调,与夏夜虫声,齐鸣竞奏,这些声响,都像是有生命和情感的,白昼潜伏着,一到夜间,就像被什么神秘的金刚钻解放了她们的灵魂,在黑暗中一齐活动起来了。
田忌就想到了母亲寂寞的似水流年,他怜悯她,敬重她,爱惜她,也真心希望她好。于是,他悄悄走了回去,他甚至都能想到,这么多年,母亲寂寞内向,岁月难熬,作为儿子,他应该主动提出,让母亲能有个幸福的晚年。
但就在他提出的时候,母亲却像大山一样沉默着,久久不语。田忌再次委屈而不解:母亲又伤心了。
而后忽然有一天,母亲外出回来,竟显得十分欢欣,她把田忌招进了房里,反常的欢欣雀跃:“儿子,娘今天出门,碰到了一个有趣的小和尚,他像你小时候一样,事事好奇,还问娘有没有山鬼来借碗,娘正不晓得如何答,但却又不要娘告诉他了,他说,佛家说,真理简单,但体验悟透却很难,所以,有人问问题,最好不要讲清楚,否则他就不去想了。有一则小故事,叫不说破……”
田忌难得见母亲开颜,十分欢喜,连忙道:“娘!我晓得!书中有记载,说五祖寺中有一个和尚,人问他禅是什么,他说:有两个贼,一个老贼,一个小贼,老贼年纪老了,有一天,他的儿子问他,您老了,告诉我谋生的法子吧!老贼不好推却,便答应了,晚上,老贼就把小贼带到一富人家,挖了一个洞,钻进屋里,用百宝囊里的钥匙,将一个大柜子的锁开开,打开柜门,叫他儿子进到里边,等他儿子进去之后,他又把柜子锁了,并且大喊:有贼!有贼!惊动了人,他就走了。这家人赶紧起来搜查,结果,发现东西没丢,贼也没看见,就仍然睡去,这时锁在柜子里的小贼,不晓得父亲是什么用意,只想怎样才能逃出去,于是就学老鼠咬衣裳的声音,一会儿,里面太太听到,就叫丫鬟掌灯来看,刚一打开柜门,这小贼就一跃而起,一把将丫鬟推到,把灯吹灭,飞快地逃了。这家人发觉后,又派人穷追不舍,追到河边,这小贼急中生智,抱起一块大石头投进河里,自己则绕道回家了,到了家里,看见他父亲正在喝酒呢,于是他就埋怨他父亲冤他,父亲却只问他怎样出来的,他把经过说了之后,老贼拈须微笑,道,我儿此后不愁没饭吃了!像这小贼一样能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便是禅了!”
娘果然十分欢喜,把他带到柜边,打开柜门,道:“好儿子,你看,娘这里也有个大柜子!”
田忌有些疑惑,但不好逆母亲的意扫她的兴,于是只好进去,由她把柜门锁好。柜子里暗而硬,田忌不解地拨开上面几层薄衣,就发现里面竟然全是金银珠宝!正堂目间,外面有了声响,原来梯玛来了,田忌就不好喊破,于是忍耐。
在门缝中,田忌就看到娘泡了一壶冷泉茶来,在茶几上放下,两人相对坐下,娘忽然道:“孩子晓得我们的事了。”
梯玛也不甚惊:“哦,我也说,早该跟他说了!”
“你猜他什么反应?他劝我过明路嫁你,也算个好归宿。”
“这孩子果然贴心!又孝顺又明理,不枉我疼他!”
“他是贴心,孝顺,他爹之前跟他说过,要他保护娘,听你的话,他就一直记着。可明理,却不见得,这孩子糊涂。”
“怎么了,你?”
“我只问你,辛亥年出事那会,你果真去了县城报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