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与小榕树就躺坐在这楼顶上,喝着香甜芳洌的好酒,坐看好戏。
他们当然看不到楼里新娘子的妆容,但只看人们的动静反应,就能猜到了其中的艳色。兆学疚不无遗憾地啧啧叹息,“啧啧,我也好想参与啊!老大,现在没有旁人,你告诉我不要紧,嘿嘿,老大,你快十八了吧?听古人说,这是弱冠之年,你虽然是老大,可我年岁比你们都大些,嘿嘿,这个知情慕色的年纪,得有个人提点你才是。你有没有……晓得思春了吗?”
小榕树万没料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来,幸而他总是一脸青黑斑纹,也看不出是否脸红了,当下就恼,他作势要踹:“要我成全你?”
兆学疚连忙止住那满脸春意荡漾的笑,一本正经地介绍道:“打住打住!老大,你看,这抢亲是苗家一种比较野蛮的仪式,新郎的抢亲队几乎是横冲直撞闯入人群,待攻破道道人墙防线,再成功冲进待嫁房时扛起新娘就跑,整个过程虽热火朝天、喜气洋溢,但新娘多多少少会受点伤……”
这时,人群越发汹涌,两路人马各自开始介入,兆学疚与小榕树居高临下,倒好分辨那田忌的手下与关家寨的勇士们在人群中扑打纠缠,锣鼓喧天淹没了他们斗殴的声音,当有人倒地,就算是被排除了继续的权利,百姓中不乏热心的就一拥而上,将人拖下,扔到一旁,随之再回来凑热闹。
兆学疚又道:“看,就是这样,百姓们这么热心,那是因为新郎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人抢走,就得收买他们……据说为了迎娶新娘过门,得向全城百姓发放银两,出手甚为阔绰哟!当然,这些男人是不会进来的,他们只是开路的先锋,最终能进入房间的,只是最勇猛的其中一位准新郎。所以苗家寨的男子各个身体强壮,体弱多病的男子根本娶不到妻子。不过,若是女方父母早已看中的准新郎来抢,也就会偷偷舞弊,暗中放行。当然,万一杀出黑马也有可能……其实苗家女子很愿意被多方男子争抢,无人争抢的女子,婚后会被男方嫌弃的。”
这时,为田忌开路的精锐小分队已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血”路,那梯玛就跟在他前后撒钱,百姓们乐得哄抢,也渐渐让开了路。
兆学疚又啧啧赞叹:“无钱不聚兵,田少倒真是有钱人!到底是比较职业的打手,又比民兵要狠勇些。不过田少不走私、不打劫,以正道自居,人又清高,也不见做生意,倒靠什么谋生呢?这倒是个悬念。”
小榕树闻言也把眉头皱成一团,心里暗暗记下,想着回头就让伏翼好好打探一下,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田忌优雅的迈入妆园的门槛,边走边将蝴蝶银环套在手腕上,他的手下迅速封堵在门前,大方地撒着买路的银钱。
兆学疚热心地指着田忌的手腕解释:“看,那是蝴蝶银环,是抢亲者必须佩带的装饰物,更是苗家寨的抢亲规矩,以免路人甲吃饱饭没事干也来抢着玩。”
看来抢亲已无悬念,大伙都昂头去看前楼,新娘子依然婷婷地站在楼前,只等着田忌上楼去,在众目睽睽下抱起新娘子归去。
田忌已经一级一级地踏上楼梯,他的血管疯狂地搏动着,血液如火般燃烧,思想好像飞鸟似的只是不断回旋,听起来像鼓声,像深沉的,隐藏的,秘密的,原始的情感在他体内燃烧——虽说是一场争斗,但青年男子,对这样一场婚宴,如此的美人,又如何能没有正常的搏动?
田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鼓,而那鼓点越来越急,等他站到楼前的时候,他忽然醒悟那鼓点,原来竟是奔马!
兆学疚就叹息,看一眼小榕树,竟然酸溜溜地道:“老大,我还记得,当时你爹就这样奔马而来,把我嫂娘抢走的。”
小榕树瞪他一眼,又听他呆呆地道:“历史总爱重演,但更爱发展,苗人初时肯定没有料到,后来这抢亲就发展成了更霸道的土司**。不晓得他们面对这样的强权屈辱,这绿头巾是否压得死人。”
他的声音淹没在马蹄声嘶中,小榕树也懒得理他,这时,田忌也机警,根本不待事变,就快步抢上,双手掠出,就在这时,一条忍索电闪而至,新娘腾空而起,被卷出楼外,田忌双手落空,奔至楼前,手往腰间一拉,也有鞭子在手,鞭子去时,就有石子在鞭头一击,鞭子就失去了准头,而新娘子的娇躯已被抄在空中,裙带飘舞,配饰叮当,风掠过如潮的人头,他们惊且喜地看着新娘在空中无限曼妙地飞掠而过,那人群外自有彪悍的骑手等着,待人近时,猿臂一伸,已把人凌空抱住,稳抱在胸前坐定……
兆学疚激动的声音几乎连喧哗的人声都掩盖不住:“忍索!柳生回来啦!一心暗器还是这么好!伏翼这小子,哥哥教你的这一手还记得呢!只白白便宜了关哑这小子了!哎哎,太便宜他了!”
田忌的那群手下也算是训练有素,见此就冲了出来要去拦截,不道街道两旁就有一高一矮的身影从楼上分跳而出,手里各拎着一头鞭炮,围绕上来,把那抢出来的十来个人拦腰围住,两人飞快地绕他们跑一圈,已把十几个人窜葫芦一样团团捆着,然后把火点上,鸟儿一样扑回人群中,鞭炮随即炸响……
漫天的硝烟和混乱中,只见那骑手挚起新娘子的右手,在空中摇了摇,让两人右手上的蝴蝶银环闪耀叩击,人们就情不自禁地轰然喝彩。
待鞭炮燃尽,田忌的那群手下被炸得黑头黑脸,昏天暗地,而那骑人马,也早就从容无踪了。
人们回味着称赞着渐渐散去,这时就有一道蓝色的身影徒步冲出,拼命朝那马去的方向追,在奔跑中,她泪流满面……力尽扑倒在地,她不甘地用力捶打着地面,这时,就有一双手把她扶起,她朦胧的泪眼对上了田忌怜悯的眼。
椒椒!
“他是我的!就是卖豆腐点了河滩地,滩里来,水里去。我也要把他抢回来!你要不要?我们一起去!这乡里人家极会欺生,你是晓得的,你打伙子义义合合的,他以为你势众,该惧怕些儿,你再要窝子里反起来,还不够外人掏把的哩。”
她哭的石人流泪,铁汉点头,可晶莹的泪眼却又在喷涌着火焰,那么强悍的情感力量。田忌有些呆了。
“是他告诉我的,他站在江水中喊,天上下着雨,江水扫在他身上,别人都吓得发抖,独独他什么也不怕,我真恨那时的我啊!可我当时却顺从得像羔羊一样,祈求上天的怜悯……可我现在不一样了,他教给我的,我听他喊,我的心就会着火!躺在棺材里我也想要爬起来……我不吃草!只有挑战上天和命运,才能保护那些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东西!你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晓得吗?只有他晓得!所以,人就被他抢走了,他总能抢到手!可我现在不在棺材里头了——”
这些话混乱炽烈,犹如她狂热焦灼的心绪,田忌心里顿时也似着了一鞭,才想忘却的疼痛,又一次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
那风雨中,江水在咆哮,漫天的傩歌,声声的哀告,只有这个声音夹着雷霆之怒压不住的滚滚而来,在他们的心上狠狠地炸响——
“……吃草吧!温顺的人民!正义的呼声唤不醒你们。自由的赐予对牲口何用?它们只配备宰割被剃光毛。带着铃铛的重轭和鞭子,才是它们一代代的传家宝!”
……
很巧,他也恰巧听过这些疯狂的话,他也被骂得又痛又恨,自此醒了过来!且日夜再难安睡!
只是,他万没料到,那个人,竟然是他!是他!!
或许都与太清晰的爱情无关,只是一种含混而炽烈的执着,它也蔓延到了田忌的心里,于是他冲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