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只好苦笑,也晓得此事不能太急,于是一笑置之,回到眼前:“那我还说湘西,实际的……全国范围的统一枪杆不易,可湘西此时大概还是三位老大能说了算的,三位老大何不借这个时机,想一想怎么合作,好使湘西的江湖力量统一起来,也好多为这一方的百姓谋些福利。”
这句话终于说了出来,那三个小的紧张过度,一瞬间甚至屏住了呼吸;关鑫也发觉自己的手在轻颤;田忌的眼微微眯着,眼中照例有萤火虫的光在明灭,右手却一下一下地拨着篝火,火星飞溅;潘二怔一下,就着手上那一串烤辣椒,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嚼着;小榕树吧嗒吧嗒地咬着烟斗,制造出烟雾腾腾,几乎找不出柳生的身影了。
于是兆学疚手一摊,又笑:“这个话题太大也太重了,这会说本就不合适,要三位老大马上决断,那更是轻率了。我不身在其位,自然就说得轻松些。可是,三位老大只要有这个意向,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对不对?”兆学疚说着先朝田忌眨了眨眼睛,田忌就笑,先开口答上:“对。”
潘二也一拍大腿:“对!”
兆学疚就热切地瞪他的老大,小榕树瞪他一眼,懒洋洋地应:“对——”
小榕树的态度显然有些淡,而这时潘二早不耐被火星耀了眼,气氛一打开就冲拨火的田忌喊过去:“别拔啦!那灰里有金子不成!”这两人一个粗鄙,一个孤高,就没正面冲突,也一直落落难合。
田忌瞥他一眼,棍子拨一下,一只红薯就拨了过去,潘二有点愣,“我不吃这个!”
田忌放下棍子,淡淡地道:“你不辣吗?”
潘二怔一下,这才看见自己手里拿的那一串红辣子,随即忙不哒地扔开,又呸呸地吐了口中那个,一转身就抢过身边关鑫咬了一半的鱼,两口吞进去,连骨带肉地翻嚼起来解辣。众人看他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田忌虽有些嫌恶,但也忍不住笑了。
……这是这一晚最纵情的笑声,简单愉快和谐生动。日后,它常常会在他们耳边回荡,照彻每一段苦闷而漫长的日子。但,人生并没有自这笑而善终,今晚也没有。
兆学疚也尝过被辣的滋味,于是笑吟吟地把自己的酒递给他,潘二喝下去后,还咳了一会,这才好了些。冷不丁兆学疚问他:“潘二哥,我听你在开船撞我们时,曾唱了些歌儿,有点像水浒里梁山好汉‘船伙儿’张横的土匪歌,最后一句又有些差别,他的是‘临了夺下一金砖’,你的好像是……‘你吃混沌我收钱’,对吗?”
潘二顿时满脸通红,兆学疚连忙道:“二哥,你别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听你这一句,你要我们吃混沌,是因为有人卖我们的命,对吗?”
潘二低头,窘,但坦率:“糖二先生,这行有行规,我不能出卖雇主。之前我做也做了,也认了打罚了,你们要不肯带过,潘二也没办法。可潘二既然认了你们为朋友,日后你们在沅河这七百里上下,再没人敢动你们分毫!”
兆学疚也正容道:“潘二哥,糖二决没有翻旧账跟你为难的意思,只是为了印证一些事……只盼着潘二哥也能这样,天大的恩怨,都是过去的事,朝前看,大家做朋友。”
潘二感激地笑,大概是觉得窘,于是对兆学疚大声道:“绣衣哥,你再给我们讲一段,英雄好汉什么的吧!随意些,比如你这老大,画的这个鬼面,挺瘆人……别老胶着眼前这点子事啦!”
其它人也同意,于是兆学疚道:“要说我老大,不大好说,他本就比较厉害,你们也见识过了,脾气也不大好,那是因为……你们看到没,我老大脸上画着鬼面图腾,晓得这是什么吗?据说宋朝那个长得很秀气的狄青大将军打仗时就爱戴这个,自身的勇猛加上面具的震慑,令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人称鬼脸将军!说近点的,你们湖湘的洞庭湖,柳毅落榜后救了龙女,然后当然又娶了龙女,这大家都晓得的。后来,老龙王死了,柳毅就做了洞庭湖君,可他的脸生得文气,怕震不住水怪,于是就戴了一个凶狠的鬼脸,日戴夜卸,后来渐渐忘了,鬼脸就与本脸合二为一,再除不下啦。可只要你不乱指乱戳,以貌取人,鬼脸下还是很好的,就像我老大一样……”
众人就忍不住去看小榕树,兆学疚怕他要恼,连忙又道:“又说到这湖湘的水鬼水怪,我倒有一个最佩服的……”
众人顿时被撩起了兴趣,转移了视线,兆学疚看一眼潘二,道:“那时,湖湘楚地的水里生有一种毒草,叫水莽草,它生得柔美,但含有剧毒。你们的先祖历来胆大好奇,河里的鱼虾敢吃,见水莽草长得好看,也就有人摘来尝了,这一尝就把命尝掉了。这倒不是最紧要的,尝死了一个,警戒后来人,就像神农一样,本也挺好,但这毒草最毒的不在这里。它毒死了人,人自然就变成了鬼,可这水莽鬼却不能去投胎,只能滞留在河里,好不凄凉寂寞。除非他找来一个替死鬼——河中的日月寂寞难熬,于是水莽鬼就想法子让过路的人成为替死鬼,而后自己逃出生天。从这开始,你骗我我骗你,手段越来越高超,这里人人自危,再不安生。
“后来,就轮到了一个狂生,姓祝,人称祝生。他过河时,遇一美人奉茶,他不好拒绝,接受就中计中毒了!这祝生死不打紧,家里却还有个老母亲,老母亲是寡妇带孤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的,能不伤心吗?且他要死了,老母又有谁来奉养?祝生气过急过矛盾过,但他推己及人,更不愿将毒害延绵下去,但大丈夫报仇养亲,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于是他仗着一股子豪气和狂气,把那骗他的寇三娘硬捉了来,当了自己的媳妇儿,拘在家中奉养老母。好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