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翼边跑边道:“哥哥,你不是不知道,我自也有个未拜堂的媳妇儿,伏翼心小,只想等我媳妇儿回来同开店过日子,不敢想别的。那……二小姐,是我不敢辱没了她。”
兆学疚打趣道:“只怕你喝了酒就敢了。”
伏翼满脸通红,心虚气短地求饶道:“哥哥别取笑,再不敢喝酒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大罗天的门口,却见黄千珊黑发长裙站在门口,犹如一道娇娆的风景,十分招人的眼。伏翼躲闪不及,只好拼命低头,黄千珊却早早瞧见了,当下上前一步,下巴一抬,朝了兆学疚指喝过去:“你快下来!本姑娘自包了这胶皮,那由得你坐顺风车儿!”
兆学疚自记了黄千珊的情义,也不敢与女子相争,忙跳下了车,赔笑道:“我这兄弟要我同来,实不知道是姑娘你包了车的缘故,不知者不罪,再不敢了。”
黄千珊听得如此说,心里高兴,水杏眼一飘一飘地看着伏翼,娇倒占了九分,那骄就只剩了一分儿。而伏翼的脸却几乎要冒出烟来,自悔一时不合,不该忘了与黄千珊自有一宗买卖,避不及却是送上了门来!
兆学疚瞧着好笑,加上最近学了不少天津人的俗话儿,而黄千珊也算是个外来户,于是少不得提醒道:“二小姐,我这兄弟心实,见到你可不是在打蔫儿,而是本身就是个老蔫儿,你要利害点,他就更蔫儿了,你要不肯担待,就别消遣他,也算报答了他昨晚的一番英雄壮举了。”
黄千珊本要发脾气,看伏翼既羞且惭的样子,竟不由得软了下来,一转念,却也分出了这话的好歹,自不肯示弱被人小瞧了去,于是道:“这我自比你懂得,他就是个蔫儿蛆!却不是个蔫土匪!这人和植物不一样,老蔫儿,只是性格内向,老蔫儿活得欢欢儿的呢。”
而那伏翼却绝似一老蔫儿,自闷了一肚子蔫儿主意,看黄千珊和兆学疚话来话去,只是臊眉搭眼不做声儿。
兆学疚看伏翼拉着黄千珊跑开,便买了些时新的醉枣儿拎上,取道小罗天去寻兰酊,却是寻人不着,只放下了醉枣儿,出来时自带了几分郁闷,漫步经过戏园子,却听得一曲如泣如诉的萧声袅袅传来,不由得站定了听,待萧声停下,只听一人曼声吟道:“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凉宵总泪零。只应碧落重相间,那是今生,可耐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闻音伤情,兆学疚惆怅,不由得想到了在妆园中与小榕树一伙作英雄待时,却不待是难酬的英雄壮志;而与兰酊相会得几场,动情却是无法相知,只作成难消的美人恩情;与伏翼渐生兄弟之谊,志愿却是不能相强长伴左右,又免不了生受这难耐的江湖寂寞……于是兆学疚心内愁闷不已,萧停词尽,仍不思举步,不觉只痴痴地站在当地来回品味伤怀。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一声熟悉的招呼,把兆学疚的心绪拉了回来,定睛看时,却是兰酊快步从戏园子的门口走了出来,兆学疚只觉得天地都亮了,上前迎上去,心里欢喜,口中只呐呐的不能成言,半晌,只道:“那萧是你吹的?”
兰酊一怔,眼波一转,笑了,道:“好听吗?可惜不是我,却是你不喜欢的纳兰小王爷,他也自是个多才多艺的妙人儿!”
兆学疚脸红了,听兰酊夸他,更是要挤兑他,于是道:“他吟的是自是他家先人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反反复复只是伤怀别绪,只是小家子气得很,让人讨厌!我是个纯粹的人,讨厌他就整个儿都讨厌,喜欢……就整个儿都喜欢!”
兆学疚鼓起勇气只想趁机表白,无奈兰酊却似听不懂,连笑容也僵住,竟是有点惨淡,道:“你竟一点儿也不喜欢……”
兆学疚束手束脚的感觉又回来了,只是不知那里错了。兰酊却又道:“兆少,我……先回去,你也得去参加宴会了,你的兄弟今晚选婿,少不得你相帮的。”
兆学疚心里发急,一发不知说什么好,心想,不能说自己就先说说别人吧!于是他道:“哎,昨晚……我是说我伏翼兄弟,英雄救美,做得很好,黄小姐人也很好,你说他们行吗……”
兰町怔了一下,随即一如既往地能理解了他,她唇边有一个有些活跃的微笑,每次她要“戏说”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笑容。
“人心,感情,哪有好不好来论呢?前些天听洋人说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美丽的待嫁少女,她也有三个求婚者,让少女好生难取舍。而后,少女忽然无故身亡……但这一切仍未结束——三个多情人各有各伤悲,而哀悼的方式又不一样:第一个,在她的墓前结庐为家,不婚不事,一世悲伤;第二个,把爱和悲伤放在心底,毅然背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甚至替少女照顾她老弱的双亲,和潜心完成她未竟的事业;第三个,经历了伤心、绝望后彻悟,化小爱为大爱,而后飘然入世历遍天涯……而后,他竟然寻到了起死回生的妙方,并带回来让少女重回人间!最初的生之喜悦淡去后,爱情的难题又回来了——经历了生死,各有各真情,少女该选择谁呢?”
兰町说得动情,唇边的微笑却渐渐淡薄,兆学疚不由得就走近一步,情不自禁地想去握她的手……他本能地觉得:冷汗冰透了她的手心,他只想温暖她的手心,又或许,是她语言的神秘色彩以及她微笑中透溢出的隐隐约约的持重让他不安。但兰町有些失惊,往后一退,他拉了个空,昨晚那个时机已经过去了——而他们有些事情还是没有说清楚。
她飞快地道:“宴会快开始了,我得先走一步,回去换件衣服。我们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