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即为吏、户、礼、兵、刑、工六大部门,尚书为每部门最高长官。胡惟庸案后,朱元璋撤中书废宰相而分权六部,使得六部尚书权力极速膨胀。大内密探之选拔制度自英宗皇帝在位时起,即第三任大内密探之后,便进行了稍许变化。除风、影、冰、霜四大密探由皇帝亲自挑选审核外,其余兰、露、雁、雨四大密探则由吏、户、礼、兵四部尚书举荐,第一密探审核后任职。
六年前,吏部尚书周铭,户部尚书莫子俊,礼部尚书谢裕三家共一百七十六口于一夜之间悉数被杀,无一生还。此案引起朝廷极大重视,随即授命密探局秘密严查。可时至今日,凌风都仍未查出此案是何人所为,对方的杀人手法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痕迹,这让他无从查起,颇为苦恼。此案虽疑点重重,然凌风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吏、户、礼三部尚书均被杀害,然素来与他三人政见不和的兵部尚书王罕一家却安然无恙,这让凌风起过很大疑心。他也曾派雁荡夜探王府,希望能寻得蛛丝马迹,可后者却是无功而返。四位尚书都与大内密探有着莫大关联,凌风很有理由相信,前三位灭门之案,极有可能就是针对密探局。
锦衣之乱后,凌风便已知晓秋露的内奸身份,可苦于无真凭实据,故迟迟未当众拆穿其身份。秋露是由王罕举荐,凌风也曾顺带怀疑过晋城,可他觉得派一名少年来卧底,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晋城四年来并未做过任何值得他起疑心的事;同时,由同一人安插两名内线,也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之感,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或许是自己疑心太重,不该想这么多,然而,当凌风听到歆兰告诉自己戎戈曾悄悄前往兵部尚书府时,当即便意识到了什么,这才让疾影赶去,一查究竟。
且说疾影自打与凌风分道之后,便纵马疾驰出了竹林。他一路上也不耽搁,直接奔兵部尚书府所在的南薰坊而去。竹林地处崇南坊,这两处相距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当疾影到达南薰坊时,天已大亮,这时的东长安街上,已是热闹非凡:
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还有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无一不反衬出,这泱泱盛世之下,所有的怡然自得。兵部尚书府大门正对东长安街路北,街上虽是一片热闹繁华,可其门前却甚为冷清,大门紧闭着,且不见守卫。
疾影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这些,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来到门前,勒马驻足,随即脚蹬马背,飞身跃起,一个转体,把马背上的审判之箱踢将出去。只见那箱子越过院墙,直冲向府内正堂,当其快要撞上房顶瓦片时,箱内突然射出两根钢钉,直插进屋瓦下的梁柱之中,固定在了那里。随后箱内飞出两根银丝,径自奔疾影而来,只见这时站于马背之上的疾影一个侧身,后背翻起,身子平行于地面被两根银丝刺中脊骨两边那并不起眼的卡口。接着,齿轮转动,银丝回收,疾影便被拽进院中。
疾影被银丝拉着,倒立于房梁之上,俯视院中的一切。这兵部尚书府静的有些可怕,不见一人,各屋屋门紧闭,偌大的院子竟有些死气沉沉。疾影此时已真正感觉到事有蹊跷,便从箱中拔出银刀,自房梁上跳将下来,站于院子中央,出声喊道:“密探局疾影,有要事求见兵部尚书王大人!”
见无人回话,疾影便知大事不好,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正堂。刚一打开门,疾影便被眼前之景象惊住了:屋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可屋内却并未有多少血迹,疾影皱皱眉头,迈步走进去。他很谨慎,在对屋中扫视一圈之后,发现并无可疑,也未听到任何动静,这才蹲下身查看尸体上的伤口。
死者均被一剑封喉,而且从他们倒地的方式和角度看,应该都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杀的。看到这儿,疾影想起六年前,这些死者和三大尚书府中之人被杀的情形如出一辙,他甚为震惊,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凶手很有可能便是同一个人。随即,疾影起身,朝后室走去。
刚走出没有几步,疾影感觉到有些不对,便停了下来,开口道:“事情既然都已经做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呢?”
疾影话音刚落,只见屋角处一个黑影闪过,随即破窗而出。黑影的速度很快,可疾影也不慢,前者刚逃出去,他也紧追了上去。
“站住!”
当黑影来到院中,正欲上房,却被疾影开口叫住。此人倒也听话,还真停了下来,疾影站在其背后打量着她:一袭黑衣,黑布蒙面,却难掩凹凸有致的身材,一眼便认出了她:“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听到这句话,黑衣人身形微微一颤,转过身来:“我从没有认为,你会舍不得杀我。”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触及我的底限!”
“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呵,不得已,好一个不得已,你不会还想告诉我,这里几十口人的死是一个意外吧?”
“我并没有想过要这么说。”
“没有?我不管你是奉谁的命来此杀人灭口,就算那王罕真的该死,可这些女子、下人,也都不可饶恕吗?你未免也太过狠毒了!”
“他们的死,与我无关。”黑衣人冷冷地回了一句,她手中似乎还拿着一块布,正在往袖口里塞。
黑衣人的动作很隐蔽,却仍被疾影看到了,后者当即又开口道:“无不无关,不是由着你一面之词,我会用眼睛看。把你手中的东西拿出来。”
“对不起,恕我不能从命!”
他们二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不知十数丈外的一棵树上,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正在注视着这一切,这个人,正是冷云。只见他看到黑衣人手中的帛布,嘴角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眼里放出骇人的精光,悠悠道:“你可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不介意让万廷八年苦苦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包括你的命。”刚说完,他便一溜烟似的,消失在了晨光之中。
“秋露,我希望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也不要逼我杀你。”不错,这个黑衣人便是不久前被疾影放走的秋露。
“你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但东西,我是不会交给你的。”秋露说着,右手伸到面前将黑布揭开,随即,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眼神中也闪过一丝迷离。当然,这些疾影都没有看到,因为在秋露转过身后的那一刻,他已侧过了身。
“你要清楚,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有些事错了,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呵呵,”秋露两声苦笑,“自十四岁那年,我的人生,就已注定不属于我自己了。所以,我也从未想过,能得到任何人的宽恕!”说完,秋露将右手伸向腰间,顷刻间,手中已多出一把细软的剑。她抬起头,眼神中那一丝无奈,颇显凄凉:“动手吧!”
疾影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皱,双眼紧合,长吸口气,随即咬紧牙关,手腕已开始动了。这时,只见一泻刀光闪到秋露眼前。
秋露的射技之佳,世间的确罕有敌手,可她的剑法,虽也算臻于纯熟,然与疾影的快刀相比,却仍有些差距。不过几个回合,秋露已要败下阵来。疾影虽出刀极快,可并未触及秋露之要害,因为在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自己:手下留情!只见这时,秋露一个不慎,剑被疾影的飞身一脚踢开,握剑的袖口及手腕被疾影手中旋转的刀刃划破,帛布随之也落到了地上。
疾影眼疾手快,当即双脚蹬地,一个飞旋掠过秋露身边,左手顺势捡去帛布,跳到打斗圈外。
秋露似有些恼怒,不顾仍在微微渗血的手腕,将剑横起,眉头紧促,斥道:“把东西还给我!”
话音刚落,秋露一记快刺已伸到疾影身前,后者当即闪避,并用刀弹开剑身。秋露见一击不中,立刻改变攻势,一剑斜劈由下往上向疾影袭来。疾影左手抓紧帛布,右手手腕一抖,刀柄在手背旋转了半圈;右脚往左一移,避开剑锋,随即左脚上前一步,此刻刀尖已向秋露胸前刺去。
疾影料想,此招一出,秋露定会回剑横档,不料,秋露此时却突然放下了剑,双眼一合,如此,疾影的这一招,瞬间便成了对秋露致命的杀招。疾影看到秋露放剑,惊骇万分,可此刻再想收刀已是万万不能,情急之下,疾影只得运足气力,移动少许刀尖刺去的方向,随后,白刃没进了秋露的肩膀。
这一招说来很慢,实则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事。只见此时的秋露挣开刀身,向后退了几步,随即单跪在地,脸色煞白,而看那刀尖上,仍有血滴滑落。疾影大惊失色,他看得很清楚,自己刺中的,是什么地方。银刀不觉间自手中滑落,他想伸手去扶她,可手刚伸到半边,又停了下来,说道:“为何不躲?”
秋露已面无血色,顿了片刻,才站起身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疾影深吸了口气,“或许在你眼里没有正邪之分,是非之别,可你当真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吗?为那个人奉献出你自己的一切,当真就值得吗?”
“一个十年前就已将心交给了恶魔的人,你认为她还会在乎自己的命吗?我记得对你说过,我欠他的,必须还,没什么值得不值得。”
“那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呢,全都是假的?你舍命为我挡那一记毒剑,也只是为了博得我的信任,博得大家的信任?我们曾经的所有,都是逢场作戏?”
疾影一连串近乎咆哮般的问彻底地撕碎了秋露的心,她多么想回答他:“不是,不是,那一切都是真的,是我真心的!”可她不能,万廷手里攥着的,是对她来说,最致命的把柄,她对后者,只能无条件的服从。
可疾影现在的表现,让秋露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底的那无助与绝望,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她是背对着疾影的,后者完全看不到她在干什么,当她点点头表示承认时,疾影心里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这是我亲手所制的金创药,你剑伤复发时,敷在伤口处便可,上次给你的药,应该用完了吧?”说着,疾影从袖中拿出一衫黄葫芦瓶,递向秋露,“今日你走出这王府,我们便是敌人,只要你胆敢再伤害密探局中任何一人,我必亲自手刃你。”
秋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理智告诉她这药自己是绝不能接的,可是,身子却不听自己使唤,鬼使神差地,自己竟转身接过了葫芦。她没有看疾影是何反应,便左手扶着伤口,走到屋檐下,右脚一蹬檐下柱子,左脚一垫,上了房顶。而疾影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茫然无措,眼神中充满的只是挂怀,还有可惜!
秋露受了一刀,但心里还是很满意的,疾影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下不了手杀她,这让她心里足有些安慰,尽管这是疾影在他所处的身份下,绝不该犯的错。她非常清楚自己背后的那个人做的是什么样的事,可她却不能背叛他,至少现在不能。然而,她也不想看到天下生灵涂炭,因此,只能用这种方法,将这份重要的消息传递给疾影,希望能帮到些忙,她也相信,凭凌风的智慧,一定可以猜到些什么。可是,杀害兵部尚书一家数十口人的凶手此刻不知身在何处?若是仅躲在某个地方,悄悄盯着自己,那真是防不胜防,秋露想着,自己必须要演一场戏,一场足以骗过所有人的戏。事实也确是如此,冷云离开之后,仍留下一人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并且,在此人的斜对面,一处更为隐蔽的所在,一个黑影紧随秋露之后,离开了现场。
秋露离开了,疾影伸手打开那张帛布,可里面的内容却让他震惊。上面记载着大明王朝现今拱卫京城的十大军事重镇之中,其中四处守将的生平及家庭情况,还有他们与朝中官员之间的联系情况。他不知道这些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这块帛布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性。因此,他决定要立刻赶回密探局,将东西交给歆兰,他相信,凭后者的头脑,一定可以猜到其中隐藏的秘密。只是,他究竟还是晚到了一步。
其实,秋露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要杀人灭口,亦不是要搜寻什么重要物什,因为这块帛布,原本就在秋露身上,她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次机会,将这件东西交到疾影手上,希望密探局可以力挽狂澜。她在竹林中听到了凌风的话,便偷偷跟着疾影来到王府,她不是想要得到什么宽恕,因为她犯的错,早已不可原谅,她只是不想自己心底那仅存的一点良知与正义也被恶魔吞噬。然而,在这兵部尚书府,一件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却已被冷云取走,他来此的目的,已然达成,为了让秘密永远不会被泄露,这才杀人灭口。冷云的狠毒,如此可见一斑,只不过,他真正的可怕,还没有显示出来,当他完全表现出那惊绝天人的实力时,险些让凌风失去了,几乎生命的全部。
冷云辗转“腰地”来回不过三个时辰,当他再次回到北京城中之时,已近黄昏。他迈步走进一家客栈,不过并非是为住宿,亦非要见什么人,他只是在等待,等待夜幕的,降临……
密探局位于紫禁城正北,万岁山正东,与锦衣卫,东西厂呈犄角之势共同拱卫皇城。密探局中机关密道众多,任你武功再高,若是擅闯,亦必是九死一生。此中机关极为复杂,除了凌风,即便是其余的大内密探,也不知机关的具体分布。自六年前皇陵卷轴失而复得后,它便被凌风转藏于地下密道的最后一间密室中,前有七道机关重重守护,固若金汤。
夜晚,淡月笼纱,轻微的光洒落地面,庭院中的剪影略显单薄。密探局正堂的檐角之上,一道倩影正双手合于身后,长发飘逸,闭目安神,感受着夏日月夜的静好,一股凉风吹过,带动裙尾飘起。突然,林中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一道黑影疾速闪过,就在这一刻,倩影的眼睁开了,随之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密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