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9年,元月25日,武英殿,崇祯由屏风后转出,道:“明人命人,将器物运回,重置墓中,封墓立祠,四时祭祀,那秦俑也一般处置,哪里掘的,再埋回哪里”。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之心答了一声是。崇祯踱到御案旁,坐下,拿起一只绿锈斑斑的戟把玩,戟上刻着春秋金文:童丽公柏之用戟。童丽公是何人,朝中几个懂金石的大臣也是茫然无知,要论这个时代的历史知识,比起后世的考古学家可是差远了,因为朝廷不设考古学,故历史知识只限于书籍,而极少有新发现。对这七个金文,几位大人费了很大劲才看出写的是什么,对钟离国,只是知道春秋曾有这么个小国,但处在哪里,也是茫然得很,更不要说推测这位董丽公是谁了。最后还是崇祯猜测,童丽公,为钟离公的谐音,但几位懂金石的大臣,也不敢苟同崇祯的猜测。
崇祯看着戟上的铭文,心道,若钟离二字,果是童丽二字的谐音,此墓定非伪墓,能有如此识见,知钟离为童丽之谐音者,大明有几人?
“敢情这汉钟离,原本姓童丽”,王之心在一旁道。
“你可知汉钟离是哪代之人?”
“莫不是宋人?汉钟离点化了吕纯阳,瞧吕纯阳那身打扮,定是宋人无疑”,王之心装傻道。
“哼,不读书,记住了,汉钟离乃是东汉人,乃是全真老祖,若不是汉人,又如何叫汉钟离?”。
“是,奴婢这脑子委实转不过弯,汉钟离汉钟离,奴婢却说是宋人”,王之心讪笑道,“奴婢今儿得了皇上的教诲,回去定当好生读书,待皇爷闲遐时,还请皇爷考校奴婢的学问”。考校奴婢的学问,如果换个词,就是实现皇爷的成就感。有个词,流传于后世的凤阳一代,叫喝蛋,说这个人会巴结上司,就被形容为会喝蛋,韩永小时候一直不明白这是何意,长大后琢磨,喝蛋莫不是吹箫之意?王之心很会喝蛋。
崇祯不理会王之心,又解开了御案上的一包土,看着这包土的颜色,“杭杭子”,崇祯骂道。这包土,黄,青,黑,红,白,五种色掺和了在一起。
“办差如此不小心,就由着村杭杭将五色土这般呈上御览,着实可恨”,王之心在一旁道。五色土,象征着阴阳五行,是些装神弄鬼的讲究,这个讲究只存于上古,在后世看来,莫测高深,崇祯便是被这种莫测高深唬住的一个,他原本想由五色土窥视玄机,但一来,他对五色土一无所知,二来,五色土又被弄成这样,他只得将那包土又系上。“难道朕要请韩永来说说这五色土?”,他心道。
念及此,他又将韩永的那份奏疏抽出观瞧——
“以流民建军,以士子掌军,以士绅养军,以梭铳强军,以洗心练军,此五事,为新旧军之异,上月得奉圣谕,皇上允了臣以流民建军,以士子掌军,然以士绅养军,以洗心练军,臣先前未奏闻,吴抚张国维慎惧有余,进取不足,乃不敢用臣之法。臣欲劝捐江南士绅,该抚云:若你募得款,朝廷见之,亦来江南募捐,若你募得款,而朝廷募不得,你让皇上做何想?江南文社之风炽,小社互结为大社,最大者为复社,臣募生员充实军中,吴抚又问臣:这些生员之中,有几多是复社之人?臣乃怒,诘之曰:秀才报国,张大人忌讳人家是复社的,士绅捐助,张大人忌讳朝廷学样,那便什么也不要做了,坐等流贼来江南好了。臣与吴抚乃不睦。
“臣以为,吴抚此举实过,民要从军,不允,民要捐助国用,又不允,真乃无端之极,臣焉能不怒。江南士绅之所以捐助国用,乃是臣搞出了抽水机,这些士绅眼巴巴地欲购此物,方如此大方捐助。臣往南京填亲供时,南京吏部外郎,名李汲者,需索臣五十金尤不知足,又要臣将抽水机售与他,方上得亲供。可见抽水机,可保旱涝无忧,已传遍江南——”
这份疏子,崇祯已看了三遍,不知如何批复。此时,他提起朱笔,在“臣去南京填亲供时,南京吏部外郎,名李汲者,需索臣五十金尤不知足”下面,画了一道红线,在一旁朱批:抄录,转南京都察院,究治。
接着,他又朱批道:该员所谓洗心练军,究竟为何法,明细呈上。至于江南士绅捐助国用,吴抚不得妄加猜度,冷了士绅报国之心。该员乃吴抚所荐,居然冒犯上官,反噬恩主,如何立足于缙绅中?辜念所争者国事,罚抄《论语》三遍,好生修身治德。
刚写罢,王承恩进来禀道:“皇爷,阎应文回来了,还带回了十多个匠役”。
崇祯闻言,居然站了起来,“命阎应元兵杖局接驾,那些匠役,都安置在兵杖局”。
紫禁城是宫城,紫禁城外还圈了一道皇城,在紫禁城与皇城之间,是太监的诸多官署,兵杖局算是太监掌管的24监8局之一,是个生产部门。在皇城内,紫禁城以西,是太液池,这个池子的面积和紫禁城相当,兵杖局就处在紫禁城与太液池之间,在紫禁城与太液池之间,有狭长的一块,这狭长的一块南边是司设监,北边是兵杖局。崇祯之所以把阎应元安置在兵杖局,是方便他视察的意思,否则,安置在盔甲厂,安民厂,他视察一下就得出皇城,弄得禁街,太不方便。明朝的皇帝实际就是在服软禁,崇祯此时25岁,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不足二百里外的天寿山,也就是后世的十三陵,为了祭祖。
半月来,太阳甚好,竟将太液池上行得了人的冰,化开了大半,下午,和煦的阳光中,一艘小船,冒着白烟,在太液池上突突行驶,速度很是不慢。岸边,兵杖局后墙下,崇祯坐在黄伞下,满意地看着自已的杰作。
“嘿呦哎,无桨自动,奴婢今日是长见识了,诸葛武侯也无此能,皇爷真是天机星下凡——”,王之心半是真心,半是夸张,在一旁咋呼。
“皇上之能,令臣欣喜万分”,阎应元也在一旁道。
“比韩永如何?”,崇祯问。
“韩永虽能,其术不过取法后世,而皇上自创此物,为韩永所不及”。
不料,崇祯闻听此言,不悦道:“哼,巧言媚上,将汽机水泵,置于船上,何难?”
“皇上,将汽机置于船上,后世叫汽船,然能将水泵改作喷水机者,短短半月内,大明几人有此能?臣适才欣喜皇上之能,并非言过”。
“噢?难不成韩永也在造此物?”
“是,韩永称此物为喷水发动机,无非是将水泵的汲水阀改做出水阀,韩大人本欲船载试航,只是太湖结冰,未及试,却也在工棚内挖池子试喷水机”。
半个月前,韩永献给朝廷的几部汽机,几部水泵,及几台床子,由漕运送抵北京,崇祯见了那水泵,极有兴趣,这玩意能对付旱灾,解救大明,他日想夜想地琢磨,连奏疏都少批阅了许多。十天前的一个夜晚,崇祯忽地在床上坐起,他想到了将水泵的喷水口改在水泵底部,就可以用来驱船。第二天他便命人找来一只小船改装试验,昨天才改装好,昨天崇祯不顾天色已晚,做了第一次试验,大为成功,不由得意。但听了阎应元的话,原来后世早有此物。
“臣临走时,韩大人正在将汽缸改细,如此,汽缸驱动喷水机更快,又有差动回路可加快船速,臣一时便画与皇上”。
“取笔来”
阎应元道不必,他于袖中取出一支粉笔,在兵杖局后墙上画起汽路来,又将差动换向阀的结构画了个简图,略事讲解,崇祯便已明白。
“韩大人说,若是缸太大,则火力多耗为热能,而汽缸只需输出机械能,如此便弥费薪柴,若是缸太小,虽省了些能耗,然活塞一快,动能又大,这动能亦未尝做功,亦是徒耗,且这动能又造成活塞冲击碰撞,故在活塞行程的尾端,需设节流缓冲减速——”
崇祯道:“这缸大了,耗热能,缸小了,又耗动能,皆非机械能,而只有机械能方做功,可是此意?”
“皇上圣明,正是此意”
“那韩永所试,也不仅限于喷水机,便是这水泵,同为柱塞泵,缸大缸小,一般如此”
“正是”
“若是不改缸径,缸中活塞不动,只将柱塞改粗改细,也是一般试验”
“正是如此”
“此事倒需试上一试,那韩永可曾试出多大柱塞配多大活塞为佳?”
“臣走时,军器局还在试”
“嗯,你也要试上一试”
“是”
阎应元心道,皇上从事物理,可比从事治国,专业聪明得多。
崇祯与阎应元讨论完技术,道:“卿所学有成,朕心甚慰,连月奔波,劳苦用心,朕未用错人。据卿看,那韩永品性如何?”
“臣只知物理之术,韩大人对臣知无不言,军器局但有之物,韩大人对朝廷无不奉送。臣但知这八字:知无不言,无不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