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漫山遍野的柿子红了,将山谷染成一片红霞。午后的太阳赤辣辣地晒着大地,直晒得山间的小路亮白亮白,弯弯曲曲地将大山分成两个世界。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背着黑色旅行包,一身青灰色运动衫,戴副眼镜,眼镜后面藏着一双贼溜溜地小眼睛;他站在山顶,沿着山路下来,看着眼前如画的风景,心情大好,不由得停住脚步,扔下背包,朝着山谷呐喊。山谷回荡着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逐渐远去。
少年坐在路边的岩石,掏出水杯,可往嘴里倒入的只有那么几滴水。他有些懊恼,嘴唇发干,喉咙似火。额头的汗一遍又一遍地擦,总也擦不完。他抬头看看路边的柿子树,红登登的柿子像赤着身子的少女,十分诱人。他急忙爬上树,坐在树杈上享受了美食。
“真甜啊!”他贪婪地舔着手指,不放过任何一滴蜜汁。
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吃了十多个柿子。肚皮被撑起来,伸个懒腰,斜靠在树杈上便是一阵大睡。
“嘿,小伙子,你上树上干啥?快下来,摔下来多危险!”一个农夫带着草帽,站在树下招呼正在熟睡的少年。
少年睁开眼,朝下瞅瞅,看到农夫正担心地看着他。他坐起身,两腿耷拉下来,问道:“我在这睡觉,关你什么事?”
农夫又重复一遍:“你在树上睡觉太危险了,还是下来吧!”
少年心中有些不快,怎么还有管这闲事的?我偏不下去,看他敢对我如何?他继而又斜靠在树杈上,不再搭理农夫。
农夫有些生气,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块,扔到少年身上。少年怒了,骂道:“嘿,老头儿,你怎么这样讨厌,我睡我的觉,没招惹你,干嘛多管闲事?”
老头儿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又强调了一遍:“孩子,你还是下来吧,我看你在上面睡觉,实在是太危险了!”
少年更是生气,反驳道:“嘿,我说老头儿,你也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啰嗦这么多干什么,我今天就睡在上面了,绝不下去,看你能怎样?”
农夫也上了劲,接着用石块向上砸他。少年愤怒,摘下几个柿子便朝农夫砸去,农夫躲闪,捡起柿子还回去。二人开始了砸柿子大战,直到少年将树上的柿子砸的差不多了,手中没了武器,二人身上已沾满了柿子果汁。少年怒道:“老头儿,你好不讲道理,等着,我下来!”
农夫看着少年从地上蹦下来,急忙捡起少年的背包,面带微笑。
少年怒问:“老头儿,你把我包放下,要打劫吗?”
农业也不言语,提着背包就扭头走开。少年急忙跟了上去,心道,他这是要干嘛?如果为了我的包不会跟我纠缠这么长时间,他趁我睡觉直接拿走就是,可现在我下来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少年紧紧追赶,跑到农夫前面,将其拦住,抓住背包的背带,二人开始夺包。少年恶狠狠地说:“你放开,我可是练过的人,看在你这么大岁数的份上才不忍心伤害你。我没招惹你,干嘛跟我过不去?”
农夫笑道:“小伙子,你以为吃了人家的柿子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少年一听,心中有些震惊,难道这老头儿是看管果木的?我吃了他柿子又怎样?大不了陪他几个钱。可谁知道这柿子是他的,说不定是在唬我,师父曾经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先把包给我,吃了你柿子大不了给你几个钱,用不着拿我的包。”少年的语气似乎有些缓和。
农夫摇头笑道:“哎呀,小伙子,你以为陪几个钱就了了吗?你看看,我的这棵树都已经被你给摘光了,折了那么多枝子,这就是陪几个钱的事情吗?走吧,我们到村委会说个清楚,要不就到派出所!”
少年万万没想到,这个农夫竟然还有这么多心眼。他不敢跟着农夫去村委会,更不敢去派出所,只有拼命夺包,逃跑为上策。农夫毕竟上了年纪,很快就落到下风,但背包依然死死抱在自己的怀间。他见少年有点不抢回背包绝不罢休的气势,忽然喊道:“来人呐,有人偷柿子了,快抓人啊!”
少年有些心急,用脚蹬住农夫的胸口,拼命夺包。可农夫紧紧抱着,死活不撒手,还拼命呼喊。终于,山下来了帮手,一个壮汉和一条狗。少年见形势不容乐观,赶忙丢下背包,撒腿就跑。那狗跑得快,朝少年追去。少年哪里还敢停留?头也不敢回,只顾逃命。一口气翻了一座山。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见后面狗没有追来,这才瘫坐在地,喘着粗气,骂道:“这么倒霉,遇上一个老顽固!”
他极为沮丧,不知道是该回去要回自己的背包还是继续向前走,如果去要背包,恐怕要遭人勒索,甚至被抓到派出所;如果不要背包,可自己的所有物件都在那里面,手机、钱包、换洗的衣服等等。正当其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巨石后面发出了声音,似乎是人的脚步声。他腾地站起来,准备逃跑。可那声音极轻,又不像是人,莫不是山里的小动物?野兔?蛇?他狐疑起来,可现在刚脱离危险,差点没被狗撵上,哪里有力气逃跑?
正当他犹豫时候,石头后面的动静停止了,变得十分安静。他有些好奇,决定要看个究竟。为了安全,他捡起一个石块,以防万一。他蹑手蹑脚地贴到巨石边,飞快地转身,举起石头便要朝石头后面砸去。可当他将石头举得老高的时候,他惊呆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的目光恐怕再也无法移动,因为石头后面站着一个如神仙般的少女。少女有些娇涩,两腮红润,目光不敢与少年碰撞。少年急忙扔下石块,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少女。心脏咚咚乱跳,脚步再也挪不动了。
少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道:“大哥,你老是盯着人家干吗?”
少年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尴尬不已,柔和地说道:“啊,不好意思,妹妹,不好意思,我……”
少女见他还是傻傻地盯着自己,将头低下去,两腮绯红,质问道:“哎呀,大哥,你看得人家不好意思,好无礼啊!”
少年惶恐地让出身来,急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妹妹,实在对不起,我失态了!”
少女缓缓从巨石后面走出来,步子轻盈,也不回头,不再搭理少年。少年看她走远,有些失望,急忙跟上去,喊道:“嘿,妹妹,你别走啊!嘿,等等我,站住,咱俩聊聊!”
可少女没有理会,依然步态轻盈地走着,只是偶尔回头朝少年微笑一番。少年的魂被勾走了,无法停住脚步。可他怎么追也追不上,眼看距离越来越远,少年急了,开始奔跑起来。但见少女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一连翻过几个山头,不见得有半点疲惫。少年却是满头大汗,一直追到一个水渠旁边,少年才停住脚步。抬头看看,少女已经没了踪影。
他有些沮丧,明明看着是朝这走来的,可一转眼就没了人。他正纳闷着,少女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少年吓了一跳,但继而又裂开嘴,叹道:“妹妹真是好脚力,竟然走得这么快!”
少女微微一笑,也没有刚才那般羞涩,变得大方起来,问道:“哥哥是个好人,能否告之您的尊姓大名?”
少年震惊,这丫头够直接的啊,也好,正求之不得呢。他笑道:“在下青石,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名字,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少女笑而不语,转身又走到水渠边,看着一汩汩如清泉般的水从涵洞里流出,面色变得颇为凝重。青石不解,问道:“妹妹为何总是看着流水?看你心神不宁,可有心烦事?”
少女回眸看了一眼少年,微微一笑,继而轻盈地跳入水渠,瞬间淹没在水里,不见踪影。青石吓了一跳,连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那水流得并不急,也不深,只是没到腰间。他在水中来回摸索,但什么也摸不到。
青石有些烦闷,这么清澈的水,那妹子跳下来怎么连个影子也看不到?难道她钻进了涵洞?他便急忙朝着涵洞走去,里面的水有些冰凉,青石不禁打个冷颤。他艰难地走着,越往里走里面越黑。但始终没有摸到少女。
他借着微弱的光,扶着墙壁,小心往里淌着,脚底突然探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急忙用手摸去,却是一道拦污网。拦污网已经破损,有些地方已经破陋。正当他要迈过拦污网的时候,脚底踩到了一个软绵的东西,他心里有些不安,用手轻轻地在水底摸了一下,似乎是摸到了一张脸。他吃惊,喊道:“妹妹!”急忙将水中的人托出来,可那人非常的沉重,足有一百七八十斤。
青石费力地将这人拉出涵洞,定睛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这个人不是刚才的妹妹,是个大个头的壮汉,但神智已经不清,脸色苍白。青石吓得手都哆嗦起来,伸手探探那人的鼻息,已经没了气儿;他又俯身听了听心跳,没了动静;翻开眼皮,瞳孔已经放大。他确定,这个壮汉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还是先把他托到水岸吧。
青石用了全身力气,将这个壮汉拉到水岸。他有些疲惫,甚至有些惊恐。怎么会这样?刚才那妹妹定是在拦污网附近,趁时间不长,兴许还能救她一命。青石不敢多想,急忙再次跳到水中,摸到涵洞里。果然,又摸到了一个人,可他也不确定到底是谁,还是先把他拉出来再说。第二个人也被拉了上来,仍然不是刚才的妹子,再探探鼻息,也是没了气,死了;继续寻找,青石从涵洞里拉出第三个人来,这个似乎和前面的一样,身体煞白,没有丝毫活人的特征,他将其托上岸;继续寻找第四个人,他的手胡乱在拦污网下面抓着,突然他抓到一缕头发,长长的,应该是个女的。他一阵兴奋,急忙将此人托出涵洞,费力地推上岸。可再次令其失望,这个女人不是妹子,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双目紧闭,嘴唇发紫,耳根略红。少年有些奇怪,看此人好像还有救。他急忙摸了摸脉搏,似乎还有微弱的脉象,还有生还可能。他赶忙将这女人托到岩石旁,将她的头朝下,在其胸口做了几次按压,女人口里吐出了些许污水。稍微有了点反应。少年继续努力,直到女人口中不再吐出东西。他翻看女人的眼皮,瞳孔收缩,还活着呢,当下只是昏迷。
青石有些兴奋,终于救了一个活的,那妹子肯定还在水中,趁着天还没黑,赶紧继续寻找。他再一次跳下水,淌到拦污网,继续捞人。这次,是一只手捞住了他,他吓得妈呀叫了一声,急忙拜托那只手,拼命逃出涵洞。他定了定神,但余惊还在,不敢再钻进去了。可刚才那手明明是抓了一把自己,莫不是里面还有活人?想到此处,青石慌忙回到涵洞,寻找那只手;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了一只手搭在拦污网上,一个头也卡在墙角边,似乎还在挣扎。青石战战兢兢地蹚到墙角边,仔细看了一番,却是一个男人,只是身体虚弱,无力从拦污网跨过来。青石毫不犹豫,直接将那人抗了起来,借着水的浮力,走出涵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人推上岸边。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如果再进去,恐怕自己也会陷在里边;可那漂亮的妹子还没救出来,绝不能半途而废。他一翻身,再次落水,扶着墙壁晃晃悠悠地朝涵洞里走。可此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哥哥,你还进去干什么?”
青石抬头一看,正是那漂亮妹妹站在水渠上微笑地看着自己。她怎么会在岸上?不是跳下水了吗?我亲眼看见的啊!青石又惊又喜,但也管不了太多,急忙爬上岸。少女看着青石湿漉漉的一身,俯身道谢:“多谢哥哥,谢谢你救了他们!”
青石有些诧异,怎么救了别人她道什么谢?他刚要上前询问,可少女已经幻化为一缕蓝烟,缓缓升天。青石大惊,急忙跪地磕头,喊道:“神仙姐姐啊,神仙姐姐啊!”他心中一阵兴奋,久久不能平静。
待那蓝烟散尽,回头看看躺在岸边的一个个“尸体”,他才似乎明白过来,原来神仙姐姐是故意引他而来,是要救助这些人的。他不禁有些得意,笑道:“师父常常教诲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我拽上来五个人,活了两个,也算是胜造十四级浮屠了。看来真是有造化,师父说得没错,我天生一脸福相,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神仙姐姐,真好!”他裂开嘴,不停地笑着,似乎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似乎一切好运都在向自己靠拢。
天色已晚,夕阳已坠,青石守着眼前的三个尸体,两个活人,不知如何是好。这么晚了该把他们弄到哪儿去?眼下也没人来帮助,手机落在包里,被那农夫抢走了。可现在四处没有人家,也无法寻人来帮忙,万一走开,晚上这山林间定有野狼出没,怕是害了这些人,最后连个尸骨都找不到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却见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坟墓状的石头房,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人们为了看管山林特意堆砌的一个石屋。青石先将这两个喘气的背到石屋里面,又将那三个已经没气了的托拽到石屋一旁,累得满头大汗,这才坐在地上休息。
他看着这个女的,头发贴在脸上,甚是恐怖,虽然还活着,但跟师父曾经描绘的女鬼一般模样。他赶紧上前将女人的头发从脸上摘下,用衣服擦干,再看看那脸,现在已经有些血色,气息也匀称起来,越看越觉得漂亮,简直让人想上前亲吻一口。青石急忙告诫自己,想起师父曾经的教诲,要做一个正人君子,不可私下心生邪念;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青石啊青石,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师父是怎样教你的,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他惶恐不安,又将视线转移到那男子身上。那个男的,相貌不是很俊朗,黑不溜秋,看着倒有几分男人气概。他上前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还算平稳,都在昏迷之中。
折腾了一下午,青石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他看看四周,除了天上的明月还有些诗情画意,到哪里找些吃的?还去偷柿子?可人家已经放了一只狗,再去恐怕连命都没了。正在愁容间,石屋外面却飘落下来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青石爬出去,仔细一看,竟然是烂苹果,哪里来的?谁放下来的?青石有些疑惑,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他狼吞虎咽,没用一分钟就消灭了大半苹果。他将剩余的带进石屋,借着月光将苹果凿碎,用手攥紧那些碎末,将苹果汁挤出来一口一口喂给了两个昏迷的人。
他只能做这些了,一来天太黑,二来他也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给这两个人吃,但愿他们都能活下来,别辜负神仙姐姐的希望。此时,从外面飞进数百只萤火虫,将石屋里面照得通亮。这又是个奇迹,青石眼前一亮,断定是神仙姐姐帮的忙。他急忙爬出石屋,看看四周,没有一人,但他并未失望,坚信神仙姐姐就在身边。他再次兴奋起来,钻进石屋,将余下的苹果碾碎,一口一口喂给眼前的人。
夜已至深,青石有些困倦,守着这两个人,实在无趣。他对这个男人说道:“大哥,你还是早点醒过来吧,我很无聊,太没意思了。如果你不醒,就到天亮了再醒,我想睡觉!”
看到这个男人没有丝毫反应,他实在忍不住了,倒头便鼾声响起。
夜里,气温骤降。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下子就惊醒了青石。青石赶忙凑到男人的身旁,默默注视。活了,完全活过来了。青石一阵高兴,叫道:“大哥,你醒了?”
男人微微睁开眼睛,嘴里发出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弟妹,弟妹,冰冰,冰冰!”
青石糊涂了,这是在喊谁呢?难道旁边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弟妹,就是冰冰?想到这里,他赶忙安慰道:“大哥,不用担心,你的弟妹,冰冰还活着呢!”
腾地一下,男人坐了起来,似乎是做了一场大梦,浑身冒出汗来。他喘着粗气,目光呆滞,好像还没醒过神来。青石忙将其倚靠在石壁上,高兴地叮嘱道:“大哥,你现在很虚弱,还是先歇会,一会儿再说。”
可这男人拨开青石的手,仰起头,问道:“你是谁?”
青石蹲在一旁,自我介绍道:“在下青石,是个小道士。从云龙山而来,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男人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微微笑了笑,说道:“道士,竟然是道士。是你救了我吗?”
青石拼命地点头,说道:“是我救的,你和这位大姐被冲到下面的涵洞里,卡在拦污网上,幸好命大,留了口气儿。外面躺着的三个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不过大哥不必忧虑,你现在应该没事了,旁边这位大姐也还活着!”
男人似乎又恢复了许多,双手撑地,向前挪了挪,叹道:“谢谢小兄弟,我叫梁波,我长你几岁,你我就兄弟相称吧!我会好好报答你的!”